化狐

作者:煤球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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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长生劫


      苏长生师门兄弟众多,有七个,他在里头排不上老大也算不得老么,却是七个人里最扎眼的。

      因为长得好。

      就因为长了一张讨喜的脸,他师父穆少白不论是出诊看病还是上街买菜,身边总爱带着苏长生,路上遇上熟人问一句谁家的孩子这么标致,穆少白就一把将苏长生抱起来,笑着说,这是我家老六,叫阿长。

      苏长生刚拜入穆少白门下的时候,上头有师兄五个,最大的那个十八,只比师父小七岁,苏长生来了没半年他就出师了。大徒弟一走后边的师弟们按序往前蹿个个儿,原先的二师兄一下子变老大,每每见着苏长生总是会说一句,哟这不是小师妹么,见着大师兄怎的也不知道行个礼。

      大师兄和苏长生不对付,主要还是因为他那张脸。师兄弟几个人在大堂一字排开挨个站好,大师兄站在最前面,站得最直,见礼的嗓门最大,来访的客人跟穆少白先说的永远不是你家大徒弟如何如何,而是有阵子没见你家阿长愈发出挑了。

      大师兄看苏长生越来越不顺眼,一口一个小师妹的喊,讽刺他长了张女孩的脸,后来让苏长生放虫咬了一回,全身肿的像一颗熟过头的烂枇杷。

      为了这事儿,苏长生被罚跪祖师牌位,穆少白举着板子在他身后站着,绷着脸问他知不知错,苏长生不说话,穆少白气的扬起板子,末了也没舍得打在苏长生身上。穆少白摔了板子走人,苏长生在牌位前跪了三天三夜。

      大师兄受了整治之后长了记性,不再挑衅,只在背后耍手段,教唆几个师弟和苏长生划清界限。大师兄的头衔跟那儿挂着,几个孩子也就真的开始疏远苏长生。

      苏长生倒没所谓,整日跟在师父后头转悠。穆少白出诊,他就跟后面背个药包,穆少白买菜,他就跟后面拎着菜篮。家里吃饭的嘴多,穆少白买菜总得划价,能划多少算多少,划不下来也得让人饶上两根黄瓜,穆少白一根,苏长生一根。

      穆少白咬黄瓜咬得嘎巴嘎巴的,一边嚼一边说:“这年头当家不易,赚的俩子儿还不够饭钱,做买卖得精,亏本的生意咱可不做。”

      苏长生入门一年后穆少白又收了个小徒弟,八岁的娃,特会撒娇,看见师父就嚷嚷要抱,抱住了不撒手。穆少白没招没治的,只能抱着他来来去去,有次偷闲躲在书房看书,正被老七抓个正着。老七见着师父就要往上扑,扑到一半领口被在一旁候着的苏长生一提,就扑了个空。

      苏长生对唯一的师弟摆出师兄的架子,端着脸说了句不要打扰师父休息。后来老七果真没在腻着师父,后来老七开始腻着苏长生,后来师兄弟几人长大以后,也就老七跟苏长生亲近些。

      穆少白平日里除了医病救人,还有两个爱好,一是养花,二是品茶。

      穆少白对那些花花草草的喜欢归喜欢,可侍弄的手艺很是一般,友人送来的一株双生兰养在花盆里怎么都不开花,穆少白最后没辙了,索性在别院里刨一坑,把双生兰随便往里一栽,接过苏长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半是气馁半是玩笑地道:“折腾一辈子也没把它折腾开花,日后待我驾鹤,你就把我葬在这儿,死了我也得和它较劲。”

      和养花不同,穆少白喝茶口可刁,泡茶用什么茶叶,用什么水温,都有讲究。这么些年,也就苏长生泡的茶能得他的心。

      头壶不喝,茶凉不喝,泡茶得用那套紫砂茶具,苏长生连穆少白最喜欢哪个杯子都一清二楚,是杯底刻着梅花的那一个。

      苏长生拿这个杯子给穆少白奉茶奉了多少年,一直到他十五岁那年的一天夜里。那时正值初春,天还没暖起来,穆少白身上带着早年落下的病根,怕寒。苏长生摸着壶里的茶水有些凉,端走去蓄些热水,这一来一回,转眼的功夫,穆少白书房里便多了个人。

      那人坐在穆少白的书桌上,背对着房门,苏长生端着热茶推门而进,正瞧见那人半仰着头,正在喝茶。

      苏长生走过来,那人回过头,顺手将茶杯往他手中的托盘上一放,眯着眼睛道:“哦呀……这就是阿长罢,果然漂亮。”

      苏长生没说话,低头看看,放下的茶杯空了,露出杯底刻着的梅花。

      后来穆少白让苏长生退下,苏长生应了声是,端着茶具退下了,沿着回廊往回走,走着走着拿起梅花杯,悬空捏着,再一松手。

      事后穆少白蹲在回廊的地上,看着碎成八块的梅花杯哀嚎不已,伤心之余还不忘安慰站在一旁的苏长生:“没事没事,不小心的,谁没个疏忽大意。”

      苏长生在他身后站着,静静动动嘴唇——我故意的。

      苏长生没说出声,穆少白也听不见。

      这之后又过了两三年,苏长生模样愈发俊俏,引得南山镇上不少年轻姑娘倾心相待,苏长生雷打不动,薄颜不赏,不知伤了多少姑娘的情深一片。

      穆少白看不下去了还说过他:“这个不入眼那个看不上,好姑娘可是错过一个少一个,要不你偷偷告诉为师,环肥燕瘦,你到底想寻个甚么样的?”

      苏长生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也懒得去想,挎着药箱随穆少白穿街走巷时,眼角余光里总能扫着那么几道格外热切的视线。苏长生回头去看,有时候看见的是叫不出名字的小姑娘,有时候看见的是跟在半条街外的老七。

      庆生酒宴后,穆少白自去睡了,苏长生扶着满脸通红的老七回房。小路蜿蜒,夜色微醺,老七趁着酒劲儿扯住苏长生半片衣袖凑上去,唇齿相交半寸前被一把推开,绊倒在地。苏长生垂袖而立,目光清冷。

      再后来老七也走了,师兄师弟七个人里头,出师的出师,离开的离开,穆少白身边独留一个苏长生。

      “都走了好,人少清净。”穆少白在空荡荡的大堂里站着,穿堂的风丝儿撩了撩他衣衫下摆,穆少白咳了咳,转脸对身后的苏长生笑了笑:“阿长,你又能陪我这个糟老头到何时。”

      苏长生给他披上件外衣:“堂口的风寒,师父早点回屋歇息罢。”

      穆少白将身上的外衣裹紧了,没再言语。

      苏长生陪着穆少白,又过三年。三年后苏长生二十整,穆少白三十有五。这年秋将过冬未至的时候穆少白忽然对苏长生说,你是时候出师了。

      苏长生那时正端着刚泡好的茶走进屋,穆少白躬身坐在火炉子旁烤手,苏长生放下茶壶,穆少白开口道:“几个孩子里,你是最有资质的一个,也就只有你能把为师这点儿本事尽数学去。”

      苏长生转过头看着穆少白侧脸,穆少白继续道:“为师能教你的已经全教了,你这几天找空闲收拾收拾行囊,准备出师罢。”

      苏长生低眉垂目:“弟子愿常侍师父左右。”

      屋中一时寂静,炭火被火烧着,在火炉里发出噼啪声响。过了很久,穆少白叹出一句也罢。起身离去。

      炉火烧得顶旺,苏长生将茶水浇上去,噗的腾起一层烟灰。待烟散去,现出炉底被烧得只剩一角的手帕。

      素白的帕子,染着三两滴猩色的红。

      时节从冬至转到小寒,穆少白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每日睡着的时辰比清醒的多,最长的一次睡了三天两夜,醒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这年冬天飘下的第一场大雪。穆少白难得起了精神,靠着床头坐起身,对苏长生说:“师父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小时候。你小时候可蔫,不爱说话,想让你喊声师父比什么都难……”

      “师父,先喝药罢,凉了不好。”

      “你刚来那会儿也就那么高,不大点儿,你几岁来的来着?”

      “十岁。”

      “啧,这一眨么眼,你都陪了我十年了,是你师兄弟里最久的一个。”

      “师父。”

      “刚来时是不爱叫,现在大了反倒就会师父师父的喊了,你喊个别的我听听?”

      “……师父,先喝药罢。”

      窗外大雪簌簌的下,穆少白出神望着,慢慢地道:“等雪停了,梅花该开了。”

      穆少白到底没熬到雪停,苏长生把他埋在别院的花圃下,等到来年春到,花圃里那株一直半死不活的双生兰居然开花了。苏长生取了几只梦陀罗寄养到花心儿里。梦陀罗这种虫子能延长宿主花期,数量越多花期越久。之后梦陀罗从几只繁殖成几十只,双生兰也就一直开着,从没谢过。

      苏长生继承了师父衣钵,行医救人,在南山镇过了很多年,后来求得了长生,又过了很多年。南山镇里的人年轻一辈都去了大城镇讨生活,老一辈里不愿意离开的也先后离世。苏长生守着座死城,觉着心里头空,操纵蛊术将镇上的人起了尸,按着记忆中的模样摆在镇里陪着自己,心里头还是空。

      双生兰里的梦陀罗繁殖成上百条,叮叮的铃声被风送出来,传进苏长生耳朵里。

      一晃眼,穆少白卷着医书坐在书桌后,眉眼依旧。

      一晃眼,苏长生端着热茶站在书桌前,风华正茂。

      多少年前,穆少白问苏长生,你到底想要个甚么样的。

      苏长生放轻了声音:“少白。”

      穆少白抬起眼,朝他一笑。

      苏长生隔着桌子探过身,将脸凑过去,在那弯弯的唇角上一碰。

      苏长生终是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可惜迟了,迟了许多许多年。

      《长生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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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番外长生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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