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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丑儿
那天之后,我便刻意躲着苏继文,每日在铺子里盯到很晚,打烊以后就东请一家西蹭一家的寻人吃饭,总之是不落单。
有那么几次,我一出店铺就瞧见了在街对角站着的苏继文。他见我出来就在那儿喊我名字,我赶紧扭头,假借着跟旁人说话装听不见。
苏继文被我这么晾了几回,总算不再出现,我这厢刚要松口气,气儿还没喘利落,就让他给堵在了家门口。
苏继文在院门外头挺安静的垂袖而立,看着我,叫了声顾恒。
声儿不大,声音里装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听得我心里针扎似的一疼。
我也看着他,没应声,也应不起。
苏继文绷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你是不是全都想起来了?”
我问:“……你……应该早就死了的……你现在究竟是人是鬼?”
苏继文拢起眉,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不会害你的。”
夜,阴云密布,不见星月,带着秋寒的夜风沿着窗缝儿卷进屋。
我打了个哆嗦,朝外头又望了几眼,合上窗扇。
我打水洗漱一番,宽了长袍,裹着里衣掀被上床。
一闭眼,苏继文那张带着几分落寞的脸就在我脑壳里来回的晃。
苏继文走了,走之前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又和我说了一次:“顾恒,我不会害你。”
说实话,他这话,我真的信。
十多年前,苏继文的娘突然要带他离开清风镇,他偷跑出来想跟我道个别。那时是大白天,他抗了把遮光的油纸伞就往外跑,结果被镇上那群野孩子给劫了道儿,伞跟斗笠全都被抢了去。苏继文身上见了光,当场就病发了。
那帮孩子原本只是存了捉弄他的心,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当下就哭喊着散了。
苏继文全身灼伤一般的烧着疼,咬牙挣扎着爬到胡同口儿的阴影底下躺着,最后被我无意间发现。
苏继文躲着的那个地方特别偏,要不是他有一只打着绷带的手在外面露着,我也看不见他。
等我循着那手拐进胡同的时候,他都快没人样儿了,身上的纱布条在挪动的时候被蹭开了,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是着大片大片糜烂的斑块。
我一路狂奔去找了郎中,又在路上碰上老爹,几个人急匆匆的往回赶。离苏继文还差几十步的时候老爹一把把我捞住,不让我过去,我只能在远处看着那郎中蹲在地上给苏继文看病,周围围了好些个路人,层层叠叠的,挡住了苏继文的脸。我只能从人群缝隙中看见他的手,软软的垂在地上,了无生气。
后来那郎中站起身,冲我爹摆摆手,说他没救了。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
我爹把我交待给一个邻居大娘,自己往苏继文那边走。我让大娘给扯回家,后面的事只是听说。
听说我走以后没多久,镇上那个疯癫癫的女人就来了,拨开人群就冲了进去,抱着苏继文的尸体嚎啕大哭,哭声凄厉,厉鬼一般。
再后来,那女人抱着苏继文离开了镇子,再没出现。
这件事对年幼的我打击很大,我很长时间都没缓过来。最后还是我爹跟我说,人死不能复生,那孩子已经走了,你就放他走,把这些都忘了罢。
我也就真的放他走了。
但时隔多年,他又回来了。
我不知道他是死而复生,还是返尸回魂,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只能肯定,回来的,绝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好欺生性善良的苏继文了。
苏继文不会害我,可是别人呢……
最近镇上连发的命案,那些藏身在活人肚子里的诡异毒虫,还有医馆里突然出现的蓝焰虫子,还有死于蓝色火焰的柳仙儿……
这些杂乱的事件之间暗藏着一根线,而线的那头拴着苏继文。
我不知道苏继文在这里头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但那一条条人命他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我叹了口气,翻身睡去。
大抵是睡得不踏实,我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我和苏继文边吃小菜边喝酒,喝到一半酒杯空了,我随手拿起酒坛给自己倒酒,倒着倒着酒坛子里忽然掉出来一只黑壳虫子,我吓一跳,手一抖,酒坛子里顿时噼里啪啦掉下来更多只。那虫子摔进碗,又拍拍翅膀飞起来,一只一只的往我耳朵里头钻。我大骇,忙喊苏继文,苏继文却只是笑,咧开嘴,更多的虫子汹涌而出。
我大叫一声惊醒过来,一手撑床支起身子,不住的喘气。
这梦实在是做的太恶心了。我抬手擦擦汗,另一只手突然摸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玩意软软的,有毛,毛挺顺滑,还带着温度。
床上哪儿来的这种手感的东西?
我一愣,头皮一下就麻了起来,忙斜眼看了看,正看见床榻之上被褥之下鼓起来的那个大包。
我绷紧了神经,手上试探性的捏了捏。
那东西倏地一抖,从我掌下抽去。
这他祖爷爷的还是个活的!?
我惨叫一声,翻身跌下床。
火光电石间,被子下面那个活物陡然变大,一条手臂从里面伸出来,一把扯住我衣领,将我捞了上来。
我又大嚎了一嗓子,看着被子一抖而开,一颗脑袋从里面探出来,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响起来:“你鬼叫甚么。”
我看着那张明显不大耐烦的脸,结巴道:“远、远山??”
狐狸松开我衣领,眯着眼睛打量我一番,兀自笑了,拖着调子嗯了一声。
我整个人都木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怎么在我床上??”
狐狸伸直了胳膊往床上一趴:“当大家的,如果没认错,这是我屋罢。”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之前我在自己屋子睡,总觉得耳边有小虫子飞来飞去的嗡嗡声,闹心,索性跑来狐狸那屋来睡。他那屋子里也不知摆了什么,虫蚁不近的,夏天连蚊子腿儿都瞧不见。
我让他呛得没话说,只能蹭蹭鼻子,干笑两声。
狐狸好像挺困,不再搭理我,脸埋在枕头上就自顾自的要睡。
我忙就想推他。
狐狸之前蜷在被子里是现了原身的,这下变回来身上就啥都没穿,他还是趴着的,被子也没往上拽拽,就那么半搭在腰上,光溜溜的露出一大片后背。
他这个样,我比划半天也没好意思下手去推,只得半蹲着扒在床边喊他。
狐狸闷闷的哼了几声。
我也没别的招,只得撅在那里凑他耳边讲苏继文的事儿。正讲到一半,狐狸估计是嫌我絮叨了,忽然撑起身,一手扣在我头顶,一边往下按,一边刻薄的说:“你这个沾东惹西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我不过出趟门,你也能招惹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我冷不丁的让他给拍了下,差点仰过去,正忙着稳住身子,他按在我脑壳上的手动了动,往下滑落,摸了摸我的脸。
那一摸给我生生摸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抬头正要说话,狐狸忽然探过身来,那张漂亮的脸一瞬之间和我贴得极近。
我僵住。
黑暗中,狐狸那双眼睛显得特别亮。
“如果我没回来呢。”狐狸弯了眉眼,慢慢笑起来,“如果我永远都不回来了,顾恒,你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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