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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归岸25
电影进入到最后阶段的拍摄了,阮笙歌所说的秘密剧情已经全部揭晓。
最后阶段,是他们从相识到分手的三载光阴,加上重逢之后这段时间的一些缩影。
尽管重逢后,两人的关系早已经不言自明,斩不断理还乱,尤融仍然坚持最后部分的合作,两人私下里不能再联系。
阮笙歌不甘心,也不放心。但他看得出来尤融将电影认真完成的决心。
他只能答应。
这一部分,拍摄没有先前那样顺利,两个人经过这么多事,都很难在对应节点,完全回到当时的状态。
尤融不知道阮笙歌是怎么演的,只知道他自己经过这段时间的拍摄、学习和磨合,已经具备了专业演员的基本功。
没有剧本,他凭着回忆,一点一点找回了从前那些个阶段的自己。
找回了初心,还有对阮笙歌从欣赏到崇拜、从迷恋到割舍,又始终割舍不下而一步步沦陷的过程。
那些时光有多少纠结反复,抄写了多少佛经,留下了多少日记,很难说得清,他们之间,究竟谁爱谁更多一点。
一路走到现在,阮笙歌似乎坚定如初,尤融则又陷入了纠结、克制,想放又放不下的迷乱里。
日渐消瘦的人影,剧组里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以为是尤融精神压力大,周导几次三番劝他放轻松,多休息。
戏也就这样,一场一场往后拍着。
越来越多的画面被定格在胶片里,变成永恒的样子,尤融也一点一点穿过迷雾丛林,看清了自己最后的心结。
那个雨夜,父亲意外死去的晚上,前前后后几场戏,尤融反复看过无数次。
一个念头在心里渐渐清晰。
阮笙歌显然不止一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怀着不知怎样的心情,走进他家那个小院,替他承受父亲酒后的怒火,暴力。
却铁骨铮铮地,一遍又一遍强调他们两人不会分开。
从厨师的口中,尤融知道了连阮笙歌也不知道的一些事,比如,父亲常在餐馆里摆弄那架黑胶唱片机,听他们送的唱片,阮笙歌那些年唱过的歌。
比如,那个亲戚几次三番在父亲面前挑拨,最后一次去到店里,被父亲狠狠揍过。
那一天,父亲再次抽烟,在戒烟二十多年后,再度抽了烟。
那天父亲在店门口,待了很久,厨师从他的背影里,看到了他对尤融感情问题做的决定。
他们都是上一辈人,能做那样的决定,不是一般的勇气就能做到的,还有对抗世俗的决心,有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尊重和爱。
那原本已经看到希望的生活,是怎样被毁掉的?中间甚至连一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尤融反反复复地想,想到心如刀绞,最后不得不承认,是他自己亲手毁了的。
是他不顾一切违背誓言,毁掉了自己的前途,才将父亲心中最后一道光也熄灭了。
他深深记得,在看守所的时候,他那骄傲了一辈子的父亲,竟在一众亲戚闲看好戏的奚落声里,进去看过他。
而不是直接一句话将他赶出家门,跟他脱离父子关系,再也不用承受别人的轻视和嘲笑。
父亲至死都爱他,用自己的方式护着他。
只是,他终究活成了亲戚们恶意揣测的样子,终究没做到让父亲安享晚年,让父亲得到世人的尊重。
含恨而终,不过如此,这世间还有什么事,及得上那种残酷。
暴雨夜,不只是阮笙歌一个人的枷锁,也是尤融心里挥之不去的一道诅咒。
他终于懂了,为什么那样爱他的阮笙歌会留信离开。
也终于懂了,为什么重逢以后的阮笙歌,变得那么冷硬、疏离,时近时远。
尤融第一次看到了阮笙歌的心魔和惧怕。
自己这么多年经历的患得患失,阮笙歌如今正在经历着。
片场里,每一场戏,阮笙歌的感情都不受控制一般的疯狂,像要把两个人都烧成灰烬…导演一遍遍喊“Cut”,跟他说,得收一收,没到这个程度。
尤融不敢看他,又仿佛看得见他血红的眼睛,绞着自己的眸光那么深,那么痛,像时时刻刻都在害怕他离开。
日历一页页翻着,正是春天最明媚的时候。
剧本已经接近尾声,到了最后几页。
尤融坐在沙发上,听周导跟阮笙歌讨论剧情。视线落在手机上,隐藏相册里都是他跟阮笙歌那些年拍过的照片,合影,独照,酒杯的合影,饰品的合影,还有他们曾经的小家…
看着照片,尤融心里的酸楚比快乐多,阮笙歌强行将DV里的视频全部拷给了他,逼迫他在收工后一个人的夜里,一遍遍看从前那些回忆,一次次品尝心痛和甜蜜交织的焦灼滋味。
阮笙歌真的很残忍,自己不得安宁,便也不让他安宁。
扩音器里传来周导喊“Action”的开工讯号,尤融火速收起手机,收心进入拍摄状态。
沙发还是从前那样款式的酒红色沙发,屋内的陈设也一样,只不过是另一处空置的危楼小区里,重新还原出来的布景。
尤融凭着记忆开始演,拿出手机,拨打那串熟悉的数字,电话还没接通,他却酸涩得快要落泪。
两个人在电话里激烈交锋,最后他发了狠,像找回了从前那个倔强又不怕死的自己,冲电话那端的人吼:
“那本日记你要是不看,我…我就把你房子烧了,把你的乐器全烧光。”
阮笙歌这场戏应该是愤怒至极,叫嚣着要回来弄死他。
可话筒里的阮笙歌却犹疑了一下,而后带了几分温存地说:
“等着,我现在回去…看我…弄不死你。”
台词说完,两人都恍惚了几秒,尤融为了不重来一遍,快速进入后续剧情。
放下手机,他脚步匆匆走到厨房煮面,又想起自己当时是极度雀跃的,因为阮笙歌肯回来,肯再给他一次机会。
尤融不得不在镜头下,做出脚步轻快的样子,轻轻哼着歌。
他煮了一碗番茄牛肉面,当初那一碗其实味道很难吃,可每一口因为带着期待,吃进嘴里都是鲜香美味的。
如今他已经能很熟练地煮出好吃的面了,一口一口吃着,却只觉难以下咽。
阮笙歌杀气腾腾进屋了,跟尤融两两对视,那目光分明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尤融只能做出不怕死的样子,想将阮笙歌代入戏里。
阮笙歌踢开鞋子带上门,总算找回了一丝狠劲,迅速关上南侧阳台的窗帘,而后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尤融下意识就想伸出手,又火速提醒自己收一收。
“你饿不?我给你煮面?”
阮笙歌笑不出来,连冷笑也挤不出,只深深将他看着,眸光里的火焰像是能将人烧烫。
掩饰一般地,他关上了北阳台的窗帘。
尤融静静看着他,一时间恍惚得想哭,“你吃酱肉的,还是西红柿鸡蛋的?”
阮笙歌像以往做过很多次的,抽出腰上的银链子,只眼底那么痛。
尤融酸楚地问:“干什么?你想抽我?”
阮笙歌伤感地笑,视线紧紧绞着他,“是绑你。”
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却因为难以遏制的温柔,链子怎么也绑不牢,像是怕伤了他,可拿链子的人死活不肯松手…
一场戏,NG了一遍又一遍,像要将之前节省的胶片全部耗尽。
尤融再也吃不下牛肉面了,趁中场休息的功夫,跑到洗手间呕吐。
好不容易洗漱好,收拾妥当出来的时候,尤融一眼就见到了周导旁边,浓眉紧锁的阮笙歌。
周导第一次跟他说了重话,当着剧组所有人的面,咄咄逼人地问他,戏里戏外还分得清楚不?最后部分的戏,还能演不?
阮笙歌不说话,视线却紧紧笼着尤融,像极了从前月下挨打时,背上的铁棍子被他悉数忽略,只执拗地叫尤融跟他一起仰头看月亮。
那个晚上是残酷的美好,如同此时此刻美好的残酷。
恍如隔世,情却像积蓄了两辈子,浓得只叫人心里痛。
尤融主动走过去,竭力想缓和气氛,冲周导轻松地笑说:“继续吧,我们能演好。”
周导的火气这才消了下去。
这场戏又NG了几次,直到尤融不得不在阮笙歌面前耍心机,连打了几次呵欠装作疲惫不堪的样子,阮笙歌才强迫自己找到状态,演出了剧本要求的效果。
下一场戏是原地取景,阮笙歌将他绑好,逼他坐在沙发上,当面念他的日记,让他反省、认错。
可日记的第一页,是父亲尤姜丰的自白书。
阮笙歌念到第一句就哭了,一双眼睛红得几乎看不清稿纸。
沙发上,尤融早已经泣不成声。
整个剧组的人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周导脸色也沉着,迟迟没有喊“Cut”。
摄影机的红灯亮着,将两位主角的情绪爆发一帧帧记录下来。
整个画面,像一曲无声的挽歌,有人心已经碎了,有人绝望得像无处赎罪的罪人,满心只有一片晦暗…
这样是演不了的,周导见沙发上两人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果断起身喊了“Cut”。
“今天收工了,完成得不错。”他只能说些场面话,来把住局面,怕剧组工作人员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
“两位主演老师都很入戏,只是情绪需要适当收敛些。”
“大家都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明晚继续。这是最后一场戏了,大家都打起精神,坚持完成它!”
“明晚收工后,举行杀青酒宴。”
毕竟是个好酒的人,调动气氛的对他来说不费力气,剧组的人一下子沸腾成一片,一个大项目就要完结,不少人可以休假了。
尤融红肿着眼睛,收拾好东西,跟着人群往外走。
阮笙歌追上来,一把拽过他的手,将他从人群中拉出来,两人隐到最后面,阮笙歌急切、甚至带着一丝请求地说:
“小融,跟我回家。”
尤融咬唇看着他,爱恨交织,整个人都有些错乱。
“今晚,我只想回自己家。”
他没有挣开阮笙歌明显加大了力气的手,叹息着又说了句,“你可以跟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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