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人间

作者:岸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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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年笙歌21


      进屋以后,阮笙歌找来医药箱,尤融坚决不肯让他帮忙,自己拿着医药箱回房,反锁了房门。

      阮笙歌就站在门外等他,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尤融出来的时候,脸色缓和了些,总算有一丝血色了,情绪看着也稳定了。只是腿依然有些跛,步子迈的很小。

      阮笙歌牵着他的手,将他一路带到沙发上坐好。

      “说吧,是我问你答,还是你自己主动交代?”阮笙歌抱着手臂,眉头拧得很紧。

      尤融刚一路跟他回来的时候,已经考虑得差不多了,如果阮笙歌对他的事真这么想追根问底,那他索性就趁今晚一次告诉他。

      其实他没想隐瞒什么,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他只是觉得,这些事跟他俩做朋友没关系,没必要说。

      尤融叹了口气,忽然问:“你能换个氛围灯效不?这光线看着像审讯室。”

      阮笙歌沉了声音,“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尤融低头拿手机,自己将灯效换成了一种静谧的月光模式,环境影响人,灯效一换,心里的坚硬沉闷,好像被抚过一样,变得柔了。

      阮笙歌见尤融没有长话短说的意思,心道也好,他有的是时间。

      他起身从冰箱拿了四瓶冰啤酒,将空调温度调高,给两人各开了一瓶酒。

      尤融接过,道了声谢,阮笙歌眉头拧得更紧了。

      就是这样,永远都这么该死地见外。

      捂不热的心,真他妈小白眼狼。

      尤融喝了一小口酒,主动开口说:“其实我爸不是什么坏人,他就是我跟你说的样子,一个很好的人。”

      阮笙歌烦躁地闷了一大口酒,“你要非这么自欺欺人,信不信我把你嘴捂上?”

      尤融皱眉,陷入思索中,整理着情绪。

      “你看到的是他打我,但实际上,他打的不是我,他只是在攻击仇恨本身。”

      阮笙歌气笑了,一辈子没这么心态炸裂过,他怀疑尤融是不是从小被敲坏了脑子,他整个人已经开始气血上涌了。

      “如果你想用这种歪理邪说来打动我,我建议你去阳台上吹吹风,醒醒你的脑子。”

      尤融叹息,“你别激动,你听我说完。”

      阮笙歌冷笑,“我就坐在这,我听你说,你给我展开了说,从头开始说。”

      尤融往后靠,将疲惫的身子靠在舒适的沙发靠垫上,不时喝一口酒,闭上眼睛,那么多以为早已遗忘的往事,却清晰地一一浮现在眼前。

      “我爷爷是做生意的,家里很富裕,我爸是长子,后面还有很多个弟弟妹妹。我爸当年读书,成绩很好,高考那年,拿下了那一届的省理科状元,他考了满分。大学四年,他始终拿一等奖学金。”

      “毕业以后,我爸想创业,我爷爷不同意,坚持让我爸去当兵。我爸很敬重我爷爷,真的去部队当了两年兵,可两年之后,他想创业的念头更强烈了,忤逆我爷爷,直接回了家。”

      “因为没有启动资金,他借了一笔钱,跟朋友合伙投资,结果被那朋友坑了,卷款跑路,只留了搬空的场子和一笔债给我爸,就杳无音讯了。我爸咬着牙,做过很多工作,一笔一笔地还钱,这时他认识了我妈。”

      阮笙歌问:“你觉得你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融说:“性格活泼,天真,很有情调的人。”

      “活泼?”阮笙歌看着他,目光有一些诧异,尤融垂下睫毛,“你在我身上当然看不到她的影子,她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

      “我爸和我妈相爱之后,将她领回家见父母,因为我妈没读过什么书,年纪很轻,整个人完全不是他们心中理想的样子,所以不受待见。当时我爷爷说,只要我爸肯离开我妈,跟他故交的女儿定亲,他可以帮我爸还债,出资支持他创业。”

      “我爸没同意,直接跟我妈领了证,两人租了个房子,建了一个小家。”

      尤融唇边扬起浅浅的笑。

      “我跟你说我爸是个很好的人,是我六岁以前看到的样子。我三岁,他就教我下棋,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带我去花鸟市场增长见识。给我买大袋的糖炒栗子,剥给我吃。”

      尤融沉默了很久,想将那时生活最美好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后来,家里开了饭店,赚到了钱,债还清了,买了现在的小院儿,用更大的商铺经营这家餐厅。

      本来,生活已经苦尽甘来了,他们一家三口真的很幸福。爸爸忙碌,妈妈时时刻刻陪着他。

      有一年,亲戚中突然传来风言风语,说他妈妈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

      整个家族里炸开了锅,尤融爷爷黑着脸,指着年仅六岁的尤融,骂他长得一点不像尤家人,像他那个妖里妖气的妈,非逼着尤融他爸带他去验血。

      那一次,尤融他爸发了很大的火,跟造谣的几个亲戚狠狠打了一架,闹到了派出所。

      他爸发了狠说,谁要再造这种谣,他会死磕到底,一个都不放过。

      可就在那一年年末,尤融妈妈提出离婚,丢下尤融,一个人离开了家。

      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是跟一个开豪车穿西装的男人走的,她人去了哪,从此就没人知道了。

      就从那天起,仿佛一夜之间,尤融他爸在亲戚中沦为了笑柄。

      尤融爷爷直接将尤融开除了族谱,逢年过节家里聚会,再没有他们父子俩的份。

      幼儿园大班那年,有次过年,爷爷给每个孙子孙女都派发了大红包,唯独尤融没有。

      本来都打过招呼,他不该知道的,有个最小的堂妹,跟尤融一起计算过年红包金额的时候,不小心说了出来。

      尤融没多想,将这件事顺口告诉了他爸。

      那天下着大暴雨,他爸带着他连夜去了爷爷家,替尤融要那份本该属于他的红包。

      记忆太久远了,依稀出现了错乱,尤融回想的时候,只能隐约想起,他爸冲他爷爷跪了下来,他爸甚至流了眼泪,说:都是我的错,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要这样对他。

      最后,深夜他爸带着他回家,还是没能要到那个缺席的红包,反而跟爷爷断绝父子关系了。

      家里的小院冷冷清清,餐馆生意日复一日地继续。

      那个雨夜到家,爸爸跟尤融说了很多话,当时他太困了,一句都不记得。

      只知道,就从那个晚上,他爸开始沉迷上喝酒,从此一天比一天喝得多,再没停下来过。

      尤融看着阮笙歌,发现阮笙歌的情绪不似先前那么激动了,整个人靠在沙发角落,离他很远的位置,不知在想什么,透着一种陌生的感觉。

      尤融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起初几年,他喝了酒只是去睡觉,并不影响什么。我小学二年级,他甚至指导我写作文,让我拿了朵满分作文的小红花。可后来他越喝越多,时常宿醉不醒。我小学那会厌恶上学,成绩很差,每次期末考,都是亲戚小孩子里,排名最后的一个。又有风言风语传到我家餐馆里,说我不是我爸亲生的。”

      似乎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尤姜丰的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了,有了第一次动手,就会有第二次。

      因为害怕挨打,他开始拼了命地学习,将成绩一点一点艰难追上。

      第一次考年级第一那天,父亲酒后对着他流泪,像醉着,又像醒了。

      尤融清楚记得他说了一句话:爸爸这一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这句话像一个信仰,被尤融刻在脑海里,一刻也不敢忘。

      阮笙歌坐了过来,又开了两瓶酒,递给尤融一瓶。这回他的平静像是被什么打破,忍不住想开口说点什么。

      “这世上郁郁不得志的人很多,痴心错付的人很多,但这不是他可以报复、折磨其他人发泄痛苦的理由。接受很多东西就是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然后放过自己不好吗?”

      “他不是自己也说过,孩子是无辜的么?”

      尤融长久地摇头。

      “你并不懂酒鬼。他们喝酒有一个过程,一开始,还有一半是清醒的,那个时候他从不打我,只是骂我,摔酒瓶子。是后来,酒精彻底迷失他心智的时候,他才会动手。动手的时候,他嘴里骂的,并不是我,只是他心里的仇恨。”

      “他没有想打我,但凡他能控制自己的意识和行为,他都不会对我动手。他一直养育我,没像我妈那样丢下我,要不然我早就流落街头,成了孤儿了。我爸,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明白吗?”

      阮笙歌握着他的肩。

      “尤融你这样很傻。你已经成年了,你爸已经被酒毁了,可能醉着的时间比醒着还多,你离他远点吧,孝顺的方式有很多,没必要这样承受暴力,无休止的暴力,你会被他毁了的。”

      尤融泛着泪光,好多年没这样酣畅地哭出来了。

      “你不是我,你不会懂我要什么。”

      “我爸这人命苦,一生可怜,劳劳碌碌,亲戚朋友至今还在嘲笑他,他的人生已经没有机会翻盘了,而我是他唯一能指望的人。”

      “我必须努力,所以我发奋学习,以能做到的最好成绩考上了荆州大学。你曾经问我,为什么选新闻系,我现在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想毕业后,考进荆州电视台,我要成为家喻户晓的新闻主播。”

      “我要为他争回这口气,他憋屈了大半辈子,我偏要光耀门楣,我要从此再没人能看低他。”

      “我要他的晚年,每一天都在享福。”

      尤融含着眼泪笑,那么虔诚,那么炽热。

      “阮笙歌,你知道什么是信仰么?”

      “信仰是去相信我们所从未看见的,而这种信仰的回报是看见我们相信的。这话摘自圣·奥古斯丁《忏悔录》,高中三年,被我刻在桌子上,每天都能看见。”

      “而荆州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从晚间新闻,到夜间新闻,是我爸喝酒时候,唯一看的东西。”

      “阮笙歌,总有一天,我希望他打开电视的时候,想喝酒的时候,看到电视屏幕里的人,是我。”

      “他这一生做不到的事,得不到的尊重,我要全部帮他挣回来。”

      夜深了,尤融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得很香,很沉,眼角还残留着泪痕。阮笙歌将灯光调至极暗,手指轻轻滑过尤融紫红色的脖颈。现在完全肿了起来,触目惊心。

      阮笙歌心里很乱,感觉整个人像裂成了两半。

      拼命挣扎着往两个方向走,两边都看不到路的尽头。

      最后,他拿出毯子给尤融盖好肚子,俯身在他耳边说:“明天晚上,跟我去一个地方。我还有一个秘密,其实也没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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