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错

　　｜青衣。｜

　　她望着梳妆镜里浓妆的自己，拿起眉笔缓缓地描上最后一笔。班主匆匆地从门外赶紧来：“呦，我说婉娘小姐，大家就等着您登台了，您怎么还慢慢悠悠地坐在这里呢！”婉娘搁下笔：“班主，这是我最后一场戏了吧。”班主脸色一下子凝住，头也显得微微地低垂：“唉。婉娘，你又何必……”婉娘拎着裙摆站起来，想起自己亲手接下王员外的聘礼，手不禁地抖了抖，他回来的时候，大概会气疯吧。
　　她在台上细细地唱，声音漫了出去——“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步履轻轻。青色长衣。
　　台前坐着拍掌的中年人就是王员外。褐色的外套，两鬓微微的有些白，老实忠厚的样子。她暗自叹了口气，本就是一个戏子，嫁给王员外做小妾算是善终了，况且王员外的正室已故。
　　门外忽然地嘈杂万分，一队士兵小跑进来，庭院里的看官们都吓了一跳。婉娘仍旧是唱着，似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用眼角斜斜地瞥了一眼。
　　一个穿着正式的公子走进庭院，目光粘连在婉娘的身上不肯离开。婉娘沉了沉心意，停下戏，莲步轻移，却是走到王员外面前，轻攥丝帕，往王员外些些渗出汗的前额擦去。公子的眼神蓦地凌厉起来，大步向前迈，大掌扣住婉娘的细腕。
　　婉娘终于抬起沉着的眼，堆出一个陌生的笑容，挣开大掌：“公子，你我素不相识。请您庄重。”“庄重？”公子的声音显得有些咬牙切齿，“你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了么？”
　　她又笑，手挽上身旁的王员外，声音清脆：“公子，我明日就要嫁给身旁的这位王员外了。您自然是要庄重的。”公子身边的小兵神情跋扈：“大胆，敢和宋大人这么说话，来人……”“慢着！”公子喝了一声，小兵立马瑟缩退后。“你说你要嫁给他？”公子眼神里藏了一分黯然。婉娘藏住心里那些难过，依旧笑着，浓烈的妆容挡住了脸色的苍白：“自然是要嫁的，兴许还能请大人喝一杯薄酒。”
　　“好！好！好啊——你要嫁，你要嫁，便嫁了吧。”他的面容猛然之间显得痛苦，“只可惜……只可惜，再听不到大青衣你唱的《牡丹亭》——”婉娘欠欠身：“真是，谢……公子错爱。”公子苦笑，当真要离开了么，最后一声公子，还有那一句“错爱”。
　　“员外，走吧。这妆回去再卸也可的。”婉娘眼角灼红。“好吧好吧。”

　　翌日。大红花轿。红头盖。金色流苏。轿子颠簸。
　　婉娘手心一支细簪，碧色通透。她的思绪飘得远远的。公子还是秀才的时候，自己刚开始唱小青衣吧。公子捡来这支簪子，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递给自己的样子。可是，毕竟是戏子，身份毕竟是低了，公子是要考向官场的，总不能让自己为公子抹黑吧。
　　沉闷的声响。
　　碧色的簪子有了一抹猩红。婉娘微笑了，是谁说呢，与其让他恨自己，不如离去吧。
　　那么。离去吧。

　　公子的心里很不安。“宋大人，外面传言、外面传言……”师爷匆匆闯进来。公子眉头一皱。“婉娘姑娘、婉娘姑娘……去了啊……”墨砚一下子被打翻。月白的袍子上若点点墨梅盛开。
　　他见到了她。很安详的样子，嘴角微扬，像是很久以前的河堤上，她倒在自己怀里安稳睡去的样子。而这一次，是真正地睡去，再怎么也摇不醒。
　　他笑了，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渗入他修长的指尖。握着的簪子的手冰凉，公子喃喃自语：“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去陪你的。那么，我会好好地，一个人，活着。”

　　恍然之间。他想起第一次在戏班的后台见到她的样子。
　　那时她刚换了青衣的袍子。

　　一回眸的时候。笑容清雅。一瞥惊鸿。
　　袖色如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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