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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抑扰
“起吧。”三阿哥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今日又是冷寒，一阵冷风自他身后吹进屋里，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我站直身子，他是堂堂贝勒，我也不好贸然请他里边儿坐，只好在这儿吃冷风，忙道：“三爷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他静了一会儿，突然递了一个宽宽的木盒子过来，我下意识的接了过来，只听他道：“这个盒子，等裕……裕媜回来了，你交给她。”
拿在手里的盒子随着手微微一抖，虽说我和裕媜关系好，但这可是人家私人的东西，况且三阿哥这么明着给我，我还真是犹豫了一下，虽说裕媜都和我说了他俩的事儿，但我面对三阿哥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盒子已经拿在手里，我只好点了点头。可是三阿哥却没有丝毫反应，我不觉抬起头，只见他盯着不远处的桌子发着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干咳了两声这才道：“那我就走了，你可别忘了。”
我福了福，他自去了。见他出了院子，我忙掩了门，背靠在门上，心中被唬得不轻。怀里的盒子凉幽幽的，带着外面的寒冷的温度。我慢吞吞地移回桌边，想了想，还是将那盒子放在了裕媜炕边的小柜子里头。
随后我又开始重复了之前的动作，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眼瞥到桌子上的几张纸，上面是裕媜走之前画下的些手绢样子，我一张张的翻过去，上面的画的多是些花草，但也不似普通的那些梅兰竹菊，我对花花草草不是很懂，倒是有些叫不出名字的，不过看着倒有些别样风骨。
一两天儿之后，我对这样的日子完全失去了耐心，休息的第三天一大早，我巴巴的起了个早，像原先一样赶到顾问行地方，心想着既然这么无聊，还不如去听他的“教诲”，多讨些茶艺点心之类的本事来，也好过一个人在屋里发呆。
冲着在茶房里自顾自忙活的顾问行福了福身，道了吉祥。顾问行见着了我，虽是平静着，脸上还是有些惊异。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们都回去歇几天儿吗？”顾问行将手中的古书放在一边，到桌边儿坐下。
“回谙达的话，奴婢觉得在屋子里呆着闷得慌，还是想着学点东西比较好。”要搁在现代，我说着这样的话自己都觉得假，可现在可真是闷得慌了。
“嗯……”顾问行自顾自地点点头，转身忙活，“你有这个心自然好，裕媜不在，你一个人闷得慌了吧。”我闻言立马点点头。
“那好吧，这样，你这几天呢就随我学些东西，待到再休息的时候你再歇着吧。你本不擅长茶艺，这几天就学学茶艺吧。”顾问行手里拨拉着柜子上的的瓶子道。
我应了是，这样就算有了消磨时间的地方了。
几天之后，其余留在宫中的御前侍奉也结束了几天的休息，由开始到茶房来接受顾问行的训练，这一来二去的几乎又把初入宫时的那些礼仪统统重新学了一遍，本来我还觉着多余，只是居然还真有几个名副其实的“半吊子”，惹得顾问行一阵脾气。
一来二去的已经是二月底了，天气却还是不消停似的，仍是苦寒，不过这时间长了，居然也是习惯了。
顾问行前几天说是康熙准备在三月初的时候回宫，这些天我们也学了不少规矩，于是就在再放我们休息几天，大家伙一听便是高兴起来。可我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一边细数着日子，一边走着去钟粹宫的路，我刚向顾问行请了假，他允了我去看看良妃，只是不要太声张。我沿着墙根走着，这时候路上人不多，偶尔来几个宫女太监，大家一律是点点头算是问候了，这种寒冷的天气里，任何没有一定规定的规矩，都被我们视为累赘，能省就省了。
赶到钟粹宫的时候，风把脸刮得生疼，虽说抹了裕媜给我的一些膏脂，不过还是不能缓解那种切肤的冷，久而久之倒是麻木了。
钟粹宫宫门紧闭，手有些麻了，使不上力。我用力敲了敲门，半晌才有一个小宫女开了门，我认得她，她是良妃宫里新来的宫女。
她倒好像也认出了我，没等我说话便先自福了一福，道：“姐姐可是来找主子的？外面冷快些进来吧。”
我的手冻得有些没知觉了，怎么也缩不到袖子里边去，任她牵了往里走，到了门口，她停下道：“姐姐略等等，我去通报一声。”说着转身欲往里走，却撞上了一个从里边儿走出来的人。
那个女子身姿窈丽，身穿梅色芍药底掐金边的宫装，头上带着一个富丽的金扁方，两头雕了繁复的吉祥图案，末尾还叠着红玉翠玉雕成的蝴蝶栩栩若生。
她自顾低了头出来，像是在打量着鞋子，被那小丫头撞了一下，兀的抬起头来，还未说话，刚刚那丫头就跪下去，我已经认出了那女子，不是八福晋又是谁？
“奴婢……奴婢该死，冲撞了八福晋，望…...望福晋……责罚。”小丫头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话说的也是断断续续的。
我见状也忙福下身去，“请福晋安。”
八福晋掸了掸身上的衣服，语气微怒：“怎么回事？额娘让你出去看看，怎么这般冲冲撞撞的？没学好规矩吗！仔细我撵了你走！”
跪在底下的小宫女趴在地上一声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感觉一道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随即听见八福晋平静了语气道：“你起来吧。”
我忙谢过了她，只见她打量了我一番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我犹豫了看了那一个仍跪着的宫女，敛了气息回道：“回福晋，奴婢原是钟粹宫的，后来调到乾清宫去御前侍奉着，今日请了顾谙达的准儿，来探探主子的病，不知主子的病可好些了？”
八福晋笑道：“你倒是个有心的，知道记挂主子。”说着看了一眼那宫女道：“不像那些没眼力见儿的。”那跪着的宫女又是微微一颤。
“你随我进来吧。”八福晋自顾地走了进去，我忙垂头跟在后面，经过那宫女身边的时候我顿了顿，这样的天气，跪在外面定是极冷的，却见她偷偷抬了头，眨了眨眼睛，竟好像是叫我安心。我一愣，见她用眼睛示意我快进去，我便只好跟上了八福晋。
隔着一扇蒙了画了山水图景纱的屏风，我瞧见良妃歪在坐榻上，神情稍稍比上次好些了，不那么憔悴了。我跟着八福晋，只听见良妃带着笑意问道，“聆芳那丫头出去那么久了，可知道外边儿是谁呢？”
“额娘，你瞧，人不是来了吗？”八福晋说着回头冲我站着的地方招了招手。
我忙走出来，福身道：“请主子安。”
良妃见到我，忙笑道：“快起来，你没和皇上一起出去吗？”
“回主子话，奴婢在乾清宫没多久，还没什么经验，这回皇上带的人不多，所以就没带奴婢去。”我垂着头站在一边，心里还惦记着门外跪着的小丫头。
良妃笑道：“难为你今天来看我，本宫今日身子也爽利些了，你和念龄正好陪我说说话。”说着就招呼身边的丫头道：“赐座吧。”
说话间就有一个丫头搬来一个绣墩到我身后，八福晋早已在良妃身边的坐下了，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良妃道：“主子抬爱，但清棠不敢篡越和主子，福晋同坐。”
良妃笑了笑，却听八福晋道：“额娘，我猜着这就是清棠吧？”说着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一愣，冲她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又道：“回福晋的话，是。”
八福晋笑着回过头去对良妃道：“我们爷常对我提她，说清棠最是记挂着额娘的，额娘待她也真是好，亲闺女似的，连我这媳妇也眼馋得很呢。”她说着接过宫女手里的一盏温好的酥酪递给良妃。
“念龄你这个嘴啊，真真是拧巴人啊，”良妃说着转向我笑道，“既然这样，念龄都说了我偏疼你，你就坐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犹豫着看向八福晋，只见她只是笑着看我，也没什么不乐意的神情，想着不能再不识抬举了，就敛了衣裙坐下了。只是这气氛有些尴尬，我本不知道八福晋来了钟粹宫，若是知道，我是无论怎样也不会来的，儿媳妇和婆婆一起聊天唠嗑儿，我一外人坐在这儿，她们不觉着别扭，我还憋屈得慌呢。
“额娘，上次那药丸吃得可好？我瞧着您的气色好了不少呢。”八福晋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她笑得这般灿烂，我越是坐在绣墩上一动也不敢动。
“是啊，我也觉得这几日身子轻了不少，你那药丸还真是挺管用的。”
“呵呵，那药丸里边都是些补气血的，加了好些红枣，味道也比一般的好吃了，额娘要是觉得好，我下次带着方子来，让怡兰去御药房多配几丸来，额娘再吃的时候，也可方便些。额娘觉得可好？”
“亏你有这个心，我想着……”良妃转过头，向身后的怡兰招手道：“你将那上次的那个紫玉镯子拿一个来。”
说着转头面向八福晋道：“上回我得了一对紫玉镯子，特地给你留了一个呢。”
八福晋正笑着谢恩了，怡兰拿了一个扁扁的小木盒来，打开来，拿了里边的那个光润的紫玉镯子服侍着八福晋戴上了。
八福晋端详了一番又笑道：“额娘就是偏爱这些温温润润的物什儿。和额娘一比，倒显得念龄粗俗了。”
“哪里的话呢，我本还想着，这紫色是不是太老些，现在看啊，倒是把你衬稳丽了不少。”
我呆坐在一边，微微抬头看着她们说话，她们好似浑然未觉，我心里可是尴尬得要命，正无奈着，却听八福晋笑道：“额娘，你瞧清棠真是个文静的性子，这半天也不说话的。”
良妃道，“清棠是个安静稳重的。”
“哼，”八福晋突然改了脸色，满脸不快地道：“不比府里那个成天耍狐媚子的贱婢，就是一个滕妾，还每天勾三勾四，扰的府里不得安宁……”
听闻这话，我的脸色大概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八福晋这话可是把我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原本是夸我来着，但不知是什么人勾的八福晋来了心火，借机一通好骂，虽知道她没有针对我的意思，可我这么听着，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僵着一张脸，竟不知该拿什么话去附和。
良妃微笑地看了我一眼，缓缓道：“念龄啊，不是额娘说你，她就是一个滕妾，也不见得你们爷对她多上心了，你又何必去和她置这个气呢？再说了，你是这府里嫡正的福晋，谁的孩子不都要喊你一声额娘……”
话还未完，八福晋就抢白道：“额娘，这孩子的事儿，念龄自有分寸的。”话里已经带了些不容置疑的硬味儿，她的脸色也不是笑盈盈的了，勉强压住的怒气似是全发泄在手里紧攥着的帕子上。
静默了一会儿，我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却不想八福晋突然语带哽咽的对良妃道：“额娘，那毛氏也是我当年自个儿求来的，可不想她进了府就简直是换了个人…..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横起来了，将来…..将来若是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指不定把我放在哪儿呢……”
我一愣，她脸上那戚戚然的表情不像是装的，连良妃望向她的眼神里都带了些动容。
“好孩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管怎样，你总是那个府里的嫡福晋，你自己……也略略争气些，将来……那不是比什么都强啊。”
八福晋突然平静下去，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念龄知道了。”
良妃瞧着这气氛有些怪异，便做出一副劳累的样子道：“今日我也略略有些乏了，念龄你自回去吧，府里的事情也有够你忙的了，还亏你记挂着我。”
八福晋点点头，站起身子福了一福，“那念龄就不扰额娘了，额娘好生安歇吧。”见见良妃点点头，便带着丫头，自出去了。
我也站起来，福身道：“那奴婢也回去了。”
却听良妃略略犹豫着道：“你……略等等，有些事儿，我要和你说说。”
我一愣，良妃上次在病中对我的托付言犹在耳，心想起来就良妃的挽留有些害怕……
“你先坐下吧，不需多长时间，我本不想让你知道，可是……”良妃顿了顿，突然抬眼看我，眼里竟然点点泪光，“清棠——”
良妃延长的声音似乎把我的思绪拖向了一个久远的梦境，那个梦里，和妈妈长得一样的额娘坐在钟粹宫里，笑着看向我……
“清棠，前几日送信来，说你额娘，病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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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