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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年景(一)
这大年日里头的，康熙却还拉着儿子们来议事，想到昨晚康熙彻夜批奏章的情形，我心里着实相信了“为君者难”这句话。
看起来今日康熙心情不错，说起话来语气轻松，裕媜先进了康熙的茶，我和蘅兰一起又进上了几位阿哥的茶水。
把茶递到十三阿哥的桌上时，只见十三阿哥抬头看了我一会儿，又一疑惑的看了看四阿哥。我心中不禁思忖，自从我来到这个时代，可是和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莫非也知道了我那“桂花糕”的缘由，想在我身上找点额娘的影子？
我一想到这儿不禁微微笑了笑，转身奉上四阿哥的茶时，却看见他略带探询意味的眼光，只是静静地从我身上掠过，随后又静止在坐在龙椅上的康熙身上。
因为要等会儿要侍同康熙到后宫去，我就静静站在梁九功身边，一眼望去，八阿哥依然是嘴角带笑，和暖若风，和康熙对话时，礼数也显得比其他阿哥都周全些。可话最多的却是十三阿哥，这个在座皇子中最年轻的阿哥，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我虽不通政事，但是就冲着康熙每每听着十三的话就频频笑着点头的样子，我也知道，目前这十三可是风头健得很，连几位哥哥都比不上。
我看着这位言谈举止锋芒毕露的十三阿哥，又想到历史上那个雍正颇为依赖的“忠敬诚直勤慎廉明”怡亲王，心中除了疑问还有深深的战栗。
坐在那里的四阿哥却是出乎我意料的平静祥和，不同于八阿哥似乎带了张扬意味的周全礼数，他的表情全然没有了中秋看着德妃和十四亲近时的那种冷冽，也没有了中秋午夜时分绛雪轩海棠树下那种让人不敢接近的感觉。
若不是知道结局，我怎样都不会相信，这个男子将来会登上帝位，或者说，在场的所有皇子中，任何一个人都更比他像一个未来的帝王。心下不禁自嘲，果然是能玩心眼儿，连我这个能预知未来的人都差点儿被他骗了。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抬起头时却看见他缓缓掠过的眼神。
我看着他偶尔倾听着康熙和其它兄弟的话语时露出的微笑，十三和康熙的相视而笑，八阿哥的笑若春风，九阿哥的沉默少言，心生错觉，仿佛他们只是普通的父子兄弟，一起在年初惬意地聊着天一般。
可是乾清宫一如既往的昏暗和他们谈话中那些家国之事，还是让我清醒的意识到，他们的姓氏是爱新觉罗，是主宰古老中国三百多年的权力中心，根本不可能有茶余饭后谈天说地的闲情雅趣。
“今儿个是初四，还是年儿里头，我就少说些罢。”康熙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放下刚刚严肃的神情笑着说道：“你们可是要去给各自儿的额娘请安？”
座下的几位阿哥几乎异口同声的应了是，康熙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那你们随朕一块而去吧，先随我到慈宁宫给皇太后请个安。”说着梁九功上前就躬着身子扶起了康熙，我也忙随在梁九功身边，下面的几个阿哥便也起身，随在康熙身后。
慈宁宫是高大的建筑，偏居在紫禁城的西面儿，慈宁宫远不比外边儿有年味儿，仅有的一些装饰也不是非常华丽，倒是有些偏安一隅的意味。
进了屋子才发现里边儿也是满屋的珠钗翠绕的宫妃命妇的坐了好些个儿，听了通传早已按着礼数向康熙请了安，一时间请安声络绎不绝，倒也算是一件热闹事儿。康熙笑着走到正中的位子上坐下，我和梁九功站在康熙身后。
“皇额娘最近身子可还好？”康熙侧身问坐在邻边儿的皇太后道。
皇太后一边儿招呼着侍女上了些点心，一边儿笑回道：“劳皇帝还惦记着我，托你的福啊，可好着呢。”说着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佟贵妃又对康熙道，“你瞧瞧曼琳可是一大早的就跑过来陪我说话了，真真是个贴心的。”皇太后笑着看向佟贵妃，眼里尽是慈爱。
“皇额娘平日里就是疼臣妾的，臣妾心里记着太皇额娘的好呢，臣妾常来叨扰，还怕您厌烦了呢。”佟贵妃今日穿了一件暗红底儿描金蝶的宫装，整个人看起来笑容满面的，尽显了贵妃之仪。
太后笑着转身看向康熙道：“她和桂如啊，都是甜嘴的人儿，你瞧瞧，这一到过年过节的就拿了东西过来，倒是教我这老太婆不好意思起来了，保成娶了桂如这么个媳妇，可真是合意啊。皇帝你可得赏她们些才是。”听太后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佟贵妃身边的太子妃瓜尔佳氏，还有坐在另一侧的太子都来了，想到前几日宗室宴上的不痛快，我对这位太子妃可是没什么好感。
康熙倒好像没什么不快，依旧笑道：“皇额娘开口，儿子自然要赏，贵妃，太子妃，你们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佟贵妃听闻此言面色一喜，嘴上却是说：“臣妾不缺什么，皇太后心疼臣妾，见臣妾请安请得勤快，这才让皇上赏赐我的，可是孝敬长辈是应当的事儿啊，臣妾不敢邀功。”
太子妃闻言也道：“贵妃娘娘说的极是，臣媳也不敢邀功，皇太后和皇上安康了，便是我们的福分了。”一句话说的让太后更加开心。
康熙笑着点点头，招手问梁九功道：“上回进贡的琉璃屏风有几扇？”
“回皇上的话，共有三扇，赐了德主子一扇，还有两扇。”
“那就赐给贵妃和太子妃吧。”康熙回过头向皇太后道：“皇额娘可满意？”
太后笑嗔了康熙一眼道：“感情你是在打发我这个老太婆啊？”顿了顿望着早已跪下谢恩的贵妃和太子妃道：“要问也是问她们啊。”
康熙笑道：“皇额娘多虑了，儿子不是讨您的喜欢吗？”说着便又是说别的零碎了，只是坐到一边儿的贵妃，神情有些落寞。
“保成，”皇太后和太子妃笑说着话，想起什么似的招呼太子道：“你怎么半天儿也不说话啊，你皇阿玛来了，可是拘谨了？”
康熙闻此言便也转过头去看着坐在一边儿的几位阿哥，为首的太子黯着脸色，听闻皇太后此言仿佛才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来，却恰好碰着康熙的眼神，手不自觉地一颤，良久才回道：“孙子看皇阿玛和皇阿奶聊得高兴，孙子不敢打搅。”
皇太后看看康熙略略有些阴沉的面容，笑着道：“保成啊，你也多学学你媳妇，”说着笑转过去拉着太子妃的手道：“桂如这孩子可是天天笑得开心，皇阿奶疼得紧呢。”
太子妃笑嗔道：“皇阿奶说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怎能让太子殿下学我呢。”说着将手里敲好的核桃递给皇太后。
“哪里要学你别的事情啊，是学学你这高兴劲儿。”皇太后回身时，眼光略略瞥过康熙。
康熙这才缓缓道：“是啊，胤礽，你不要老是耷拉着个脸，年日里头，就别让皇阿奶替你操心了。”
胤礽忙站起来一躬身：“皇阿玛训斥的是，儿子受教了。”话未完，那边皇太后已经笑问四阿哥道：“胤禛，你额娘最近身子可好？”
“劳皇阿奶惦记，额娘身子很好。”四阿哥说话时的表情很专注，回答的话也很得体，让人挑不出错儿来。
“嗯，”皇太后微微颔了首，笑着复转向贵妃，嘴里却还是说道：“既然身子好，就多来这边儿请请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嫌弃我这老身子骨儿呢。”
四阿哥低着头只答了一个“是”，就又恢复了刚进来时的神色，只是听着别人讲话，倒是那边的佟贵妃面上有些讪讪的，康熙也是沉默了好些时候。
见着聊了也有些时候了，康熙便起身向太后告辞，太后留了贵妃，太子夫妇一起用膳，康熙便和一干阿哥自去了。
从慈宁宫到东六宫不能说是近，只是康熙坐在抬椅上，可是轻松的很，而我只能走在路上，可是累得很，不过我看那几位皇子也不过是用两只脚在走着，心里不禁平衡了些。
最先到的是永和宫，光从这也看不出来德妃是不是宠冠后宫，毕竟这周围有身份些的妃子的住所，也就是永和宫最近了。康熙进去的时候德妃早已率众人跪下请安。我仔细打量着，除了德妃还有德妃宫中的宫人，十四阿哥也在，另外还有两个我未曾见过的年轻女子。
“起吧，自家人就别那么多礼了。”详细笑着走到正位坐下，又赐了德妃座，德妃招呼着两个站在当下的年轻女子笑道：“永静，永惠，怵在那里做什么，天天想见皇阿玛，怎么见了反倒拘束了？”边说着边看向康熙。我听着这话，想着这大概就是敏妃的两个女儿吧。
康熙笑道：“静儿和惠儿长大了，礼数多了，见着朕自然拘谨些了，不怪她们。”听闻此话，俩姐妹相视一笑，年幼的先跑了上去，年长的笑着随在后头，俩人站在康熙身边。
只听那个年幼的笑着对康熙说：“皇阿玛，我和姐姐总是盼着您来，也盼着十三哥来，可是你俩总不能碰到一起来，今儿个您和十三哥一块儿来了，我和姐姐是高兴坏了。”
康熙正听着笑呢，却听见十四阿哥酸溜溜的道：“永惠，你也不能这么偏心，我不来时，也不见得你这么记挂我。”
永惠转脸委屈地看向康熙道：“皇阿玛，您瞧瞧十四哥的小鸡肚肠，女儿平日里可没少受他排挤。”
康熙哈哈大笑道：“进门时朕还以为你长大了，转了性子，温顺知理了，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啊，胤祯记挂着你呢，我看才你是编排他呢。”说着用手指戳了戳永惠的脑袋。
“皇阿玛，十四哥平日里老是欺负我，上次还把我的糖盒拿去了，说是看上了这盒子，结果还回来的时候，女儿盒子里的西洋奶糖全没了。”说着一脸我揭了你老底的表情看着十四阿哥。
康熙愣了愣。倒是十三先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随即大家都笑开了，只剩下永惠和十四俩人在那里红着脖子犟着，模样也颇为好笑。
十三阿哥此时是一脸好笑的看着十四，做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摊了摊手，十四阿哥有些气急败坏，坐在德妃身边只是一个劲儿地拿眼睛瞧着八阿哥，八阿哥却也是一脸无可奈何，好像是想给十四留些面子，但还是忍不住嘴边的笑意，一时间气氛也活络起来。
“皇阿玛，后天就是惠儿的生辰了。”永惠拉着康熙的衣角摇来摇去，让我恍然间想起自己小时候问父母要生日礼物的场景，小时候总是记记挂挂自己的生日，永远也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会忘记自己的生日，后来长大了，也有了忘记自己生日的一天。
“是啊，”康熙微笑着拉过永惠道，“我的惠儿就要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可要懂事些了，不能再让别人操心了。”见永惠一脸贼贼的笑意，最后还是忍不住笑道：“惠儿想要什么赏赐啊？”
永惠退到康熙正前方，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福了福身，又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十四阿哥，缓缓道：“回皇阿玛，女儿想要……一盒西洋奶糖。”
大家怔了怔，随后又是一阵大笑。门口两个小宫女不敢笑出声，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皇阿玛，儿子没有拿她的糖。”十四阿哥挨着德妃坐着，头伸的老长，一脸委屈的看向康熙的表情。
永惠一脸幸灾乐祸，康熙无奈的笑笑道：“永惠啊，你要是想吃糖了，就问……”他左右打量着，最后目光竟然定在我身上道：“就问清棠要吧，别缠你十四哥了，他也是怪可怜见儿的。”
我一愣，正不明白所以然呢呢，怎么好端端的把我扯上了？永惠就小跑绕过来道：“真的吗？看起来你比我还要小一些呢，几岁了？”
我只好尽量藏起我的年龄，努力以小女孩的口吻回道：“回公主的话，奴婢……奴婢十三了。”
永惠笑道：“比我小一岁呢。”还想说什么，身边的永静一把拉过她笑道：“胡闹也够了吧，就别玩了。”
康熙怔了怔，看了永静半天，这才缓缓道：“永静，也有十七了吧。”此话一出口，屋子里的气氛立马冷了下来，十三阿哥的表情颇为难看，永静的面上也是怔住了。
德妃轻声问道哦：“皇上可是要…….”却被康熙挥手打断，复看向永静道，“这孩子，出落得越发像她额娘了。”
德妃怔在一边儿，盯着永静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可不是吗，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举止言谈都像极了敏妹妹。”
康熙低下头好像自语一般说了些什么，又是摇了摇头，这才抬起头看着紧攥着永惠手的永静笑道：“罢了，再过些时候再说吧……”，胤祥立马跪下道：“胤祥替永静谢过皇阿玛隆恩。”永静也忙跪下，康熙怔了怔，略带伤感的抬抬手叫他们兄妹起来。我这才看见，永静和十三阿哥都是松了一口。
德妃红着眼睛强笑道，“皇上您也要放宽心……敏妹妹泉下有知，会体谅的……”眼神却是停留在永静的身上，再不肯移去，仿佛离开一些，永静便会消失一般。
出了永和宫，康熙身边的皇子只剩下八阿哥和九阿哥，梁九功低声问道：“万岁爷，接下来去哪边儿？”
康熙沉吟着看向八阿哥和九阿哥，八阿哥表情一凛，随即微笑着上前对康熙道：“皇阿玛，不如先去宜妃娘娘那儿吧，这儿离景阳宫比较近，我额娘那边可以出了景阳宫再去，这样也是顺道的，岂不便宜？”说罢只是垂首立在一边。
康熙的目光盯在八阿哥身上良久，半晌才缓缓道：“先去景阳宫吧。”说罢也不乘抬轿了，只是慢慢地踱步向前。
我跟在康熙身后，经过八阿哥的身边时他恰好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的悲悯和不甘，显而易见。
我忙别过头去，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只是跟着康熙向景阳宫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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