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我也不是什么剧毒

　　承永帝一统天下，定国号为雍，将大雍地分五州，其下各辖府郡县路，而京城不位于任何一州。此次孟醉与奚沉淮的目的地长峰州，正是在京都之东，而启英山，则是在长峰州的东承府境内。至于枫红郡，不过是离启英山最近的一个小郡。

　　孟醉会说与奚沉淮同路，一来是目的地确实在一个方位，二来，启英山上的土匪占山已经有多年了，虽然奚沉淮说是去启英山，最后还是要在枫红郡落脚的。

　　重要的是，同路其实只是个好听的说法，孟醉除了一身衣裳是真的什么也没有，百年前他跟着奚沉淮，那就是蹭吃蹭喝蹭车蹭住。如今重来一次，他自然不会傻到跑去风餐露宿，果断选择了继续跟奚沉淮一起走。

　　一切都算顺利，至少他此时已经坐在马车里了。

　　孟醉见过那些王公贵族出行的马车，其上装饰流光溢彩，极尽华美。车马前后还要跟着婢女小厮，无处不彰显着他们的身份。这样的马车，也是京城贵族们攀比的一项，若是走在路上，往来的人都要远远避开，以免冲撞贵人。

　　作为御制司的长司，奚沉淮的地位其实不比任何王公贵族低，但这辆马车从外观上看只能算平平无奇，车内布置也简单，看不到多少装饰品。

　　当然，所谓简单，只是和王公贵族比，若是客观地看，这辆马车怎么也算不上平凡朴素，也绝不会显小。虽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但马车本身就是用的上等好木，车内极其宽敞，甚至有能供三人夜间躺着休憩的床榻，单是拉车的马已经用了三匹。

　　长凳上放着软垫，孟醉坐下来，就连腰后也都有靠的软枕。他面前的小桌上摆了四五个点心盒，甚至贴心地放着一杯泡好的茶。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仔细一看，其实也没有问题。只是京城这样的地方，点心这类物品，大多都会有店铺特定的标识或者样式，而此刻，桌上的这几盒点心，看着实在眼熟。
　　迟疑片刻，他拿起了一块点心，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在品尝之前，其实孟醉也无法说清楚它们应该是什么味道，毕竟有百余年未曾吃过了。但品尝之后，他立刻就回忆起来，确认了熟悉的味道。

　　至于杯子里的茶，只看色泽都能看出来是祁云山的红茶，也是百年前孟醉还在凡间时最喜欢的一种茶。这种茶有名，但家底宽裕一点的商贾之家也能喝得起，算不上什么奢贵的茶叶，因而京城里那些自恃身份高贵的人多少是看不上的。

　　然而孟醉独独喜欢它。

　　百年前，他跟着奚沉淮也喝过许多名贵的茶叶，不说那些千金难求的，有些便是有万金也买不到，都是直接供给皇宫与亲王、丞相等府上的，其价值不言而喻。

　　但对于不会品鉴茶叶的孟醉来说，他判断茶叶好坏的标准，就是好不好喝。那些拿金子也难以衡量的茶叶，他完全尝不出什么好来，往往喝一口就不想再喝，用凡间的话来说，就是暴殄天物。

　　不仅茶叶，桌子上的这几盒点心，都不是多么精致的点心，不过是市井平民开的小铺子里贩卖的，便是做苦力的也能吃得起，无论怎么看，都配不上御制司长司的身份。然而这些点心大多味道独特，倒是很合孟醉的胃口。

　　再加上无法忽视的，早上奚沉淮亲自端来的那碗酸辣适口的面条······

　　孟醉把那块点心吃完，凝视着那杯茶水，心里打了个结。

　　不是他想多，奚沉淮对他似乎真的太过了解了，无论如何都不是对一个昨晚才遇见的人会有的了解。

　　他是毒妖，便是奚沉淮想查，也查不到。就算奚沉淮已经知道他是妖，甚至已经知道他是毒妖，查到毒地去，也没有别的毒妖会知道他孟醉对凡间事物的喜好情况。

　　难道，奚沉淮重生了？

　　这也不足以解释。百年前，孟醉和奚沉淮的关系虽然不错，但到底一个是御制司长司，一个是妖。孟醉很懂得分寸，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都不会显露，喜欢吃的不会贪多，不喜欢的也会吃完。便是奚沉淮重生，也不该如此清楚他的喜好。

　　左思右想也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孟醉叹了口气，拿起杯子，打算抿口茶水。然而就在此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奚沉淮一只脚刚踏进来，抬起头就和孟醉四目相对。

　　奚沉淮的视线微微一低，就看见了孟醉手中的杯子。里面的茶水因为孟醉动作突然的停顿险些洒出来，此刻也还有着水纹。

　　孟醉敏锐地捕捉到奚沉淮脸上短暂出现的略局促紧张的情绪。

　　倒不是说他对情绪有多么敏感，只是到底相处过一段不短的时日，也曾经从白忘生那里得到过一些经验。奚沉淮抓着帘子的手忽然用力，眼睛微微睁大，嘴唇抿住，嘴角绷直······下意识的小动作实在太过，便是孟醉想怀疑自己判断错了都无从怀疑起。

　　但是他紧张什么？

　　奚沉淮已经恢复了镇定的神色，坐到了孟醉的对面。他将所有点心又往孟醉的方向推了推，随后问：“这些都是他们早上随便买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若是不喜欢，我让他们再去买点别的。”

　　“竟是随便买的吗？”孟醉意有所指，“孟某还以为是按着长司大人的喜好准备的，不过方才尝了几块，倒是碰巧也都合孟某的胃口。”

　　奚沉淮的手僵了一瞬。

　　按理来说，下属们准备点心，自然是按着长司的喜好去买点心，怎么也论不上随便。但这些点心偏偏全部合孟醉的胃口，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奚沉淮反应很快，立刻就说：“我确实喜欢这些点心，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样说来，我们的口味大抵是相近的。”

　　至此，孟醉不得不暂时按捺下试探的心思。

　　有着上一世记忆的他自然清楚奚沉淮与他的口味喜好不同，但如今他应该是不知晓的，只能接受这个解释。他本来也不打算在此刻刨根问底，索性踏着这个台阶就下了：“这倒是巧······先前未问，不知大人前去启英山，可是那边有妖物出事了？”

　　“倒并未出事，只是发现些许踪迹，你不必担心。那边最近并不安宁，我只是赶过去看看情况。”奚沉淮说。

　　他知道孟醉有一罗盘可以模糊指向毒妖所在位置，自然而然地认为孟醉是担心那毒妖已然闹出了什么事，因而话语里安抚意味居多。

　　但很快，他就想到什么，顿时又抿住唇，有些无奈，又有些轻松下来：“倒是我不小心了。”

　　方才那两句话，已然暴露了他清楚孟醉毒妖身份的事实。不过奚沉淮本也不觉得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坦诚反而更利于后面他与孟醉一起行动——比如一起吃饭，一起住宿，一起赶路。

　　孟醉紧盯着他：“长司大人，是如何发现我身份的？”

　　“为防止妖物在京城闹事，所有外来京城的人，身份资料都会摆在白忘生的桌案上。但即便翻了所有的案卷，也没能找到任何有关孟公子的资料。偏巧，昨晚皇宫闯入刺客，锦衣卫出动却无功而返······若是旁人，大概不会往这方面想。但最近，正是各界各地妖物下凡的日子，我只是猜测罢了。”

　　“原来如此，长司大人辛苦了。”孟醉又放过了这一个问题，“孟某乃毒地妖物醉朦胧，此次并非历练而来。不敢瞒长司大人，毒地此次历练，阵法出了错误，先前下来的毒妖全都失去了记忆。恐他们在凡间闹出事端，孟某欲带回他们，中止历练。只怕此次启英山附近的妖物，正是其一。”

　　奚沉淮拿了一块糕点，递到孟醉的口边：“即便是，也要到了才能看情况，比起担心，还不如把这些点心给吃了，若是冷硬了，口感可就不好了。”

　　孟醉所有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噎住了。他无言片刻，很是有些泄愤似的用力咬住了那块点心。

　　不得不说，是真的挺甜的。

　　他忽然感觉到马车动了，有些诧异地看向奚沉淮：“白副长司不坐进来吗？”

　　奚沉淮目光游离：“我觉得没必要带太多人，所以，他驾车去了。”
　　孟醉：······

　　先不说多一个车夫算不算太多人，白忘生好歹也是个副长司，就这么给他们驾车······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是奚沉淮受得起，他孟醉何德何能？

　　奚沉淮看出了孟醉想的东西，试图找补：“其实白忘生他就喜欢驾车······我是说，我这就让他们安排一个车夫过来。”

　　孟醉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约摸一炷香后，马车再次行驶时，车厢内依然只有他与奚沉淮两个人。这一次奚沉淮举起双手：“我找了车夫的，但是白忘生说他在外面看看风景就挺好，不肯进来。”

　　孟醉撩起窗帘看了一眼外面略显阴沉的天，以及被风吹弯的树枝。
　　你们御制司的，一个个，大概都有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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