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君今天没发疯吧

　　“娘……”陈辰呆若木鸡，愣愣地看着陈夫人。她的脚像是灌满了铅，不能动弹分毫。

　　陈夫人又是一声叹息，她看看陈衢的痴态，最终只能摇着头把陈辰领到屋外。陈夫人背着双手站在小院里，一片焦黄的枯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肩上，更显落寞。

　　老管家和茱萸适时地退到边上，没去打扰陈辰母女二人的谈话。

　　刚出门口，陈辰便迫不及待地追问着。陈夫人用手帕抹去眼泪，她拍拍陈辰的手，说：“辰儿，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辰愣住了，她什么都还没说呢。

　　“府里的事和冉城君没有干系。”陈夫人缓缓说道，接着她像是记起什么，又补充道：“也和扬儿无关。”

　　“这……”陈夫人没头没尾的话根本说服不了陈辰，她急急地抓着陈夫人的衣袖，说：“长姐的事尚且不谈，可爹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疯了？”

　　陈夫人只是叹气，脸上写满难言之隐。

　　“娘！事到如今，您就和我实话实说吧！是不是冉华给你们下套，还是陈扬威胁你们？”陈辰简直急得跳脚。

　　“不是这样的。”见陈辰的误会越来越深，陈夫人也不好再隐瞒，“你爹他，是自己疯的……”

　　“自，自己？”陈辰顿住，她的脚步发虚，险些站不稳，“娘，您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就叫自己疯了？”

　　陈夫人透过小窗，看向屋内的陈衢，她扯起一抹苦笑，淡淡地说：“昨日媛儿回府，就已经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你爹他寻遍名医也毫无办法。夜里不知怎的，他突然就大叫着要找媛儿。我们带他去媛儿屋里，他也只说不是。”

　　“所以……”陈辰的声音都是抖的，说道：“所以爹爹是因为一时接受不了，才疯的？”

　　陈夫人轻轻点头，继续说道：“府里上上下下被他闹得没个清净，连医师都连夜叫来开药了。可谁知你爹他见着那小女孩儿，就跟见到宝一样，抱着不肯撒手，还说这才是他的媛儿。”

　　陈夫人这么一说，陈辰才扭头朝屋里看去。只见陈衢正和那小女孩儿玩皮球，小女孩儿的眉眼间也确实和幼年的陈媛有三五分相像。

　　“她是府里的家生奴婢，既然你爹喜欢，那就养着吧。”

　　陈辰点头，她想，虽然不能刺激病人，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陈辰内心触动，三两个跨步就要走进屋里。陈夫人想拦着她，却没拉住。

　　“爹，女儿来看您了。”陈辰放慢脚步，走到陈衢身旁。

　　陈衢听见陌生的声音，他抬头将陈辰上下扫视一番，接着又将冷冰冰的眼神收回来，重新投入和小女孩儿的玩乐之中，嘴里还一口一个媛儿叫得亲切。

　　陈辰身子一僵，但还是在陈衢坐着的椅子边蹲下，将手搭在陈衢的手臂上，抬眼看他，轻声说道：“爹，是我呀，辰儿，您还记得吗？”

　　不喜被人打扰，陈衢不耐烦地转过身子。他皱眉看她，仿佛被冒犯了一样，陈衢下一刻便烦躁地打掉陈辰的手，满脸怒容说：“你是何人，敢在我面前攀亲带故？”

　　陈辰吃痛地收回手，她强忍着眼泪，不死心地说：“爹，我是辰儿。这名字还是您取的，您说我出生那晚红光满天，是大喜之兆，才给我取了‘辰’这个字。”

　　还没等陈辰说完，陈衢已经摆摆手打断她，他满脸的不可思议，反驳道：“你可休要胡说，我和夫人从来只有一女。我家媛儿出生那晚平静得很，哪里来的红光满天。”说着，陈衢就要叫人来，要将陈辰赶出去。

　　陈夫人见状，只得将陈辰拉过一边，她在陈辰的耳边悄声说：“你爹爹现在已经神志不清，还特别容易动怒，你就别惹他生气了。”

　　陈辰委屈地瘪嘴，她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和陈衢聊两句，怎么就惹他生气了。陈辰不服地甩开陈夫人拉着她的手，陈夫人却死死拽着不肯松开，言语间还在劝她。

　　正在两人纠缠不清时，陈衢像是不厌其烦，牵着小女孩起身离开了。陈辰快步跟上去，发现原来陈衢是来到一个摆放着许多书卷的屋子。

　　书卷因为常年没人照看，已经积了厚厚的尘土。陈衢的手上沾了一把灰，他像是看不见似的，只顾着向小女孩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腿上。然后，他便打开其中一页，一脸慈爱地念上面的字。

　　这是陈家的家书，是历代城君留下的治城治家之道。陈辰小时候也只是粗略看过几页，因为陈衢说过，这是陈家城君必读的书籍，但对于陈辰来说，便是无关紧要。

　　眼看着陈衢和‘假女儿’上演父女情深的戏码，陈辰只觉得扎眼。

　　不仅如此，陈辰还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想吐，她再也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待了。

　　陈辰转头就跑，把站在一旁的陈夫人吓一大跳。陈夫人连忙追出去，就看见陈辰扶着墙角干呕。

　　“辰儿，你没事吧。”陈夫人一边给她顺背，一边说道，“你是不是……”
　　陈辰对上陈夫人质疑的眼神，她觉得自己更想吐了。陈辰摇摇头，躲开陈夫人的手，连连后退几步，仿佛这样她才能呼吸新鲜的空气。

　　陈夫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娘，我得走了。”陈辰说着，逃也似的地走开。

　　“等等！”陈夫人把她叫住，眼睛却无法从陈辰的肚子上移开。

　　陈辰冷笑一声，连声音都变得尖锐，她说：“娘，您别多想，就算我再荒唐再不懂事，也干不出婚前与人苟合的事。我虽是处处都比不上长姐，但您放心，最起码的礼义廉耻我还是懂一些的。”

　　“辰儿，我不是这意思。”陈夫人的解释一下子变得苍白无力。

　　陈辰看着她，就这样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等了好久也等不来所谓的‘不是这个意思’究竟是何意思。陈辰觉得自己的喉间发涩，她说道：“我和冉华的亲事定得匆忙，您可知是何缘故？”

　　陈夫人茫然地看着陈辰，几次想说话，最后只是说了一句，“冉城君是不可多见的大才，你能嫁给他，我和你爹都很放心。”

　　陈辰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夫人，她没想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娘亲还是一味地避重就轻，不肯说实话。陈辰大笑几声，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拔高几度，说：“您以为我想听这些话吗？既然您不敢说，那我来替您说。”

　　陈夫人拉过陈辰，眼里有明显的慌乱。可陈辰已是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您以为我和冉华就是两情相悦，我恨不得立马嫁过去吗？”陈辰大笑着，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那不过就是一场交易罢了……我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身体做交易，您有想过吗？到底是为什么，值得我这个堂堂的陈家少君委曲求全？”

　　“别说了，别说了……”陈夫人也是哭得泣不成声。

　　可是这豆大的眼泪在陈辰的眼里显得越发可笑，比猫哭耗子还要可笑上万倍。

　　“因为我想活着，就是这么简单，我想好好地活着。既然你们眼里只容得下长姐，认为只有长姐才配得上陈家少君的位置，只有长姐才有资格做你们的女儿，我无话可说。”陈辰一脸倦容地靠在墙边，用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反正我很快就要嫁到冉家，你们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还没等陈辰说完，一个猝不及防的巴掌打到她的脸上。

　　她脑袋晕晕地看着陈夫人，瞬间语塞。

　　陈夫人的眼里没有恼怒，没有气急，只有满满的无力和挫败。她哭着将陈辰抱入怀里，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陈辰的后背，像要重重地责罚可又不忍下手。

　　“以后不许你再说这些胡话！爹和娘怎么可能不爱你。”陈夫人越说，越把陈辰揽得紧，像是下一秒，陈辰就要消失不见。

　　陈辰呆呆地站着，她预想自己会变得愤怒，会变得失望，会变得绝情，可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局面。她想推开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可犹豫再三，她还是放下了手。

　　过了好半天，陈夫人才恋恋不舍地放开陈辰。她用手捧着陈辰的脸，欣慰地说道：“我们辰儿也终于长大，要嫁为人妻了。”

　　在自己的印象中，娘亲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陈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一把抓住陈夫人的手。

　　陈夫人笑了笑，说道：“你别乱想，我和你爹往后的福气还长着呢，定不会随便了结自己的性命。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陈家已经易主，有许多事我们说不上话了。”说着，陈夫人的神情不似方才的轻松，她一字一句地嘱咐，道：“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陈辰僵硬地站着，下意识地点头。

　　陈夫人像是不满意陈辰的敷衍，她仔细地看着陈辰的眼睛，再问了一句：“你可听清楚了？”

　　陈夫人的话意有所指，陈辰此时才终于醒悟过来。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不知如何是好。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子变得更僵硬了。

　　陈夫人用下垂的手握着陈辰的手，在不经意间，飞快地在陈辰的掌心落下一字。

　　直至最后一笔，陈辰才猜出那个字——凌。

　　陈辰一下子将拳头收紧，神色也开始变得慌张。

　　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辰紧闭双唇，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不明白为何娘亲不敢对她直言，莫非府里已经布满了眼线？可是这一切又和凌家有什么关系？

　　冉华、陈扬、凌家，卷入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

　　陈辰用探究的眼神看着陈夫人，希望能从她的眼里看出端倪。

　　可陈夫人只是胡乱地推着她出去，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你爹爹和长姐有我和你长姐夫照顾着，你不必担心。”

　　陈辰还想说什么，却看见陈夫人眼里的警告。她闭紧嘴巴，转身走了。及至走到门口，陈辰才眼睁睁地看着陈府的大门又被重新贴上新的封条。顿时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少君，我们现在去哪里？”茱萸问她。

　　陈辰的脸色阴沉沉的，她在陈府门前站了许久，才沉声道：

　　“回府。”

　　方才娘亲在自己手心写下的字，陈辰觉得依然滚烫。

　　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必须尽快和凌易北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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