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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本分
谭青驰玩的时候很认真,学习的时候也很认真,每天跟着鹿江亭上晚自习,11月的月考排名又往前小提了几位,排座位的时候都能排到第五排了。
但仍然没有一科成绩超过谭青骕。
鹿江亭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担心他会像上次一样心灰意冷,又放弃学习。
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谭青驰没有心灰意冷,反而显得精神抖擞,虽然不会在学习的时候玩手机,但玩手机的时间明显增多了。
中午的晒太阳时间,他又捧着手机不停打字。常小亨凑过去窥屏,夸张地叫唤:“哟!和谁聊呐?小唯怡?”
谭青驰“嗯”了一声,背过身去。
“嘿,还藏着掖着。怎么着,这是要旧情复燃?”
“别胡说啊,我和她有什么旧情。”
常小亨瘪嘴,见鹿江亭看向这边好像是感兴趣,于是对他说:“小唯怡你也见过,上次我姐生日,齐刘海儿那个。”又压低声音说:“就是有旧情,初中的时候。”
鹿江亭压根没注意那天的陌生人。
“这么一想,最近总碰着她啊在学校。”吴晋东在旁边补充,“高二的老往高三这边跑,是有点奇怪……”
周涵把烟一扔,边踩边故作深沉说:“有够迟钝的你们。上次球赛结束之后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少在这装大头蒜了!早发现了你能捂到现在不说?”
“我那不是证据不够充分嘛!就送个水,说几句话,说正常来往也算。”
谭青驰总结:“所以就是正常来往,你们呀真是一个个闲得五脊六兽的。”
常小亨嗤之以鼻:“少来,正常来往你成天和她聊天?”
“就聊游戏,陈唯怡刚转职到我玩的门派,问我问题我不理她呀?”
吴晋东默默说:“我和你是一个门派,她怎么不问我呀……”
“她拜我为师了。”
“她怎么不拜我为师呀……”吴晋东就是弱弱呆呆还较真的性格,真不是有意和谭青驰怼着来,但结果就是给谭青驰说无语了,引得常小亨大笑,周涵也闷着笑。
谭青驰懒得再说,索性走了。常周俩人勾肩搭背跟过去,锲而不舍地叭叭。吴晋东看了眼鹿江亭,也跟着那三个人走了。
天台就只剩鹿江亭一个人,和断断续续的北风。
“旧情复燃。”
真是个能让人产生很多联想的词啊。
可惜鹿江亭掌握的信息太少,连联想都没有多少素材可用。甚至没法像常小亨他们那样想问就问……
为什么不呢?朋友之间,了解一下情感生活也很正常吧?
鹿江亭不想把脑细胞浪费在猜测上,生产一堆不信不实的想象废料让自己平白烦心,于是决定晚上回家路上自然地“了解一下”相关事宜。
可谭青驰最近诡异地好学,路上主动聊起最近看作文书学到的结构,说汪曾祺的散文里写到的食物,一路都没留个气口儿给鹿江亭了解别的事情。
鹿江亭只好等待第二天早上见机行事。
然而,谭青驰不知道抽什么风,第二天早上非要显摆自己记性好,把上个单元的英语单词表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一鼓作气,再而衰,鹿江亭想问的问不出口,憋闷,一天比一天不愿意说话。
谭青驰觉得奇怪,有天回家路上忍不住,伸手用虎口卡住鹿江亭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自己,问他:“你最近是怎么了?”
鹿江亭看着他细碎刘海末梢后面,幽黑的眼眸。
路灯并不明亮,风呜呜地吹。那一刻,他明白了,心动是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的。
好在这件事比咳嗽更好掩饰。
鹿江亭别过头,说:“没——”
“——别说没什么,明明很异常。”
还是好想知道,好想问,好想问好想问。
“嗯?你是遇到困难了?还是什么?”
可以问吗?现在?隔了这么多天再提起,太刻意了吧?
“你看你,有什么事儿都自己憋着,做你的朋友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
“——小谭哥!”
鹿江亭循声回头望,看到一个女孩呼哧呼哧地跑过来。她看起来很开朗,齐刘海随着跑步的动作轻飘飘地扑腾,眼睛笑眯眯的。
这应该就是他们说的陈唯怡吧。
“当心地上的冰啊你。”谭青驰说。
她腿一蹬,稳稳地从那条冰上划过,轻巧地蹦到谭青驰面前,仰起脸对他笑。
“商业街开了网吧你知道吗?咱们今晚去那儿玩呀!”
鹿江亭觉得她的声音有点耳熟,但好像不是上次在常小嫣生日趴上听过。是在哪听到的呢?
“别闹了,有身份证吗你?”谭青驰往后退了两步。
陈唯怡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说:“报身份证号就行!我搜集了好多呢!”
谭青驰一脸无奈:“你一个未成年人去什么网吧啊,陈主任不管你的吗?”
“我爸出差了,我妈去棋牌室了,我现在就是留守儿童,可可怜了。”她双手扒着谭青驰的胳膊摇晃,眼巴巴地说,“反正我要去,你陪我嘛!小谭哥——”
很可爱的撒娇,但鹿江亭看不下去,转身就走。
“哎,江亭。”谭青驰犹豫了一下,说,“行吧行吧,反正顺路,一块儿走吧。”
三个人刚走了没几步,鹿江亭忽然硬邦邦地开口:“旧情复燃——常小亨说的就是你们吧。”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完全是莫名其妙!什么样的脑残才会当着当事人的面说这种淡话啊!开口前不过脑的啊?是真的疯了吗?
“什……么意思?”陈唯怡小声问。刚才的欢乐一点也不剩了,她尴尬的语气就是此时氛围的如实反映。
“你说什么呢。”
带着点生气和责备,谭青驰还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鹿江亭无法回答,加快速度逃走了。
“鹿江亭!”
他听不见了,或者说在装作听不见。鞋底和不干净的雪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是他现在唯一愿意听见的声音。
真希望刚才只是幻觉,或者时间能倒退到一分钟之前。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一定要闭上嘴,不让不该存在的情绪作祟。
但是已经晚了,说出去的话,他们都清楚地听见了。
鹿江亭觉得对陈唯怡太抱歉了。她只是个天真快乐的女孩子,就算喜欢谭青驰也没有任何过错。作为谭青驰的朋友,出于本分,至少也该给予支持和祝福吧。
但是,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不断发着牢骚:凭什么你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凭什么你想叫他陪你就叫他陪你?还撒娇?随便就碰他?凭什么你一点边界感都不在意?
一晚上,他的自我被超我的愧疚和本我的嫉妒肆意撕扯。
好痛苦。
好想回到九月,直接把杜长信打死,谭青驰就不会受伤,就没有理由来往。或者回到伏天,不要管桥洞底下那个看起来很无助的人,这样他也不会在九月挺身而出。干脆回到初中毕业的时候吧,说什么也不转学到这个学校,遇到谭青驰这个人。
甚至再往回倒一些,十八年前让另一个生命的种子钻进卵细胞,从源头阻断自己的出生,就再好不过了——如果只是为了见识夫妻如何相互侮辱、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认清自己有悖世俗的特质,那出生不就意味着苦修的开始吗?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讴歌新生命的诞生啊?他们看不见上天苦心孤诣地为一些人准备了长久的折磨吗?
鹿江亭只睡了很短的时间。
他梦见自己坐在漆黑的岩洞,听着洞外嘈杂的人声模糊地传进来,水滴不停但缓慢地从高处低落,偶尔溅在自己身上,冰凉的触感真实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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