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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的轿子是从北方行了几个月才到的。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小杏隐约知道了一点新娘子的事。似乎是北方什么豪门的女儿,和少爷道是门当户对。只可惜是个北方女子,想必一定蛮悍泼辣,没有南方女子的温柔贤惠吧。老夫人那么严厉,新少夫人想必要吃苦头的。这么想着,远远的墨色中出现了一点红色,人们顿时欢呼起来。那红色一点一点渲染开来,已经隐约可以听到锣鼓和唢呐的声音了。
轿子落了地,几百双眼睛直射向花轿,媒婆小心地拉开帘子,扶出新娘子。小杏忙从一旁跟上,低头却看到绯色的红点,顺着看去,只见新娘子紧拽着的手里有块玉缺。由于用力过猛,玉已经刺进手里,一条血痕顺着玉流下来……
血溅于玉,为斑;流于玉,为痕;渗于玉,为丝。
此后,小杏发现少夫人总在脖子上绑着一块半红半翠色的东西,不久宅子里便传出少夫人戴着一块血玉的传言。作为代表凶的血玉是不祥之物怎能戴在身上,更何况是刚进家门的女子就做出这种的事来。传言传出后不久小杏便没见过少夫人脖上的挂件了,可小杏总觉得那血玉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是在少夫人成亲那天她手里那块被自己血染红的玉。
“这些年,他们都安好吧?”少夫人忽然开了口,打断了小杏的思绪。望着少夫人的侧脸,那低垂的眉眼让人有种这个人寂寞了很久的感觉。
“伙伴们都已娶妻生子,为人父母了。也有一半的族人死于前年的瘟疫。”男子随意地答到。听不出什么感情的波动,对于世事变迁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是么。” 她也是冷冷的答道。
这个人该是少夫人的同乡咯?或许他和少夫人的关系很……亲密。一旁的小杏再次打量起那个神秘的男子起来。仔细一看,似乎有北方人的特点,只是因为瘦才让人一眼看不出来。
“那么,你呢。”一边忙着端茶的小二几乎把茶给撒了,张府的少夫人居然在茶楼里和个男子主动攀谈,这要是给老少夫人知道了,还不……“还是孤身一人罢。”小杏似乎发现了小二的多事,招呼他去楼下订酒宴。二楼就剩下独坐的二人了。
“我和玛雅已经完婚了。”冷风卷起草帘,飕飕地穿过。一刹那,女子感到唇被冰冻住一般,无法出声。许久,才答了句:“是吗。”似乎想通了什么,抬头看着梁上挂着的几串干了的艾草,幽叹道:“这就是那天你没来的原因啊,枉我等了那么久。”身后没了声响,只有风阵阵地吹过。
说中了,一定是说中了。经不起冷风这么吹着,女子已经开始打哆嗦了。因为当年自己的一相情愿,在草原上孤身一人等了一宿,从此患上了无法根除的体寒症。总感觉骨头里有块永远无法融化的冰,冷气从骨子里袭来……忽感到身后一阵暖意,手上却感到一阵冰凉。是他,男子把刚洗净弄干的衣服盖在自己身上。她低头,看见手里的玉缺。一时间,她的手抖地厉害。这么熟悉的裂痕,她颤着摸索出藏在内衣夹缝处的那块血玉,完全没有发觉泪珠已挂在脸上了。
两块竟完全吻合。
那么他真的去过。自己万念俱灰后掰断了他送的那块玉,一半她带进了花轿,另一半她扔在草原上。那么——也许那天——出嫁那天没见到他人——是因为……
“今年的龙胆花一定也开的很好。”冷不防地冒出了一句,少夫人惊愕地回头:“你说什么?”黑衣的背影如同一滴墨点落在江南如诗的画上,唐突地让人明显感到墨点的孤独。明明已经和玛雅完婚了,为什么还要来江南呢。而且,事到如今也……
“我知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也没用了,可我来江南只想知道一点。”他依旧没有转过脸来,风拂动他的发丝,她忽然觉得他好像又变回当年那个执拗的孩子,“ 你得到想要的幸福了没。如果没有,那你愿意回到北方么,和我一起。”
什么?有一阵恍惚,酒楼、雨声、小杏、张府仿佛都消失了。她好像牵着枣红色小马面对着夕阳,眼前的少年对她许下一辈子的承诺,虽然少年隐在夕阳的阴影中但仍可以感觉他笑地很灿烂。
一切的一切在绕了那么个大圈,打乱所有人的生活后,似乎又可以回到原点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迟疑了。自己不是一直怨恨着他没有在婚礼前带走自己吗……
又刮起了风,吹地男子的头发和衣衫都飞舞起来,如同梦中一样,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了。少夫人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对方忽的转过脸来,微笑着伸出手来,空气中梦幻般的散发出龙胆花的香气——
“少夫人,你的十三太保送来了。”
不知小杏去了那里,送药来的竟然是店小二。两人立刻尴尬地收回手。十三太保……那么她……现实的残酷和理想的差距从未如此鲜明地摆在一起。
“呵,”少夫人不由笑了起来,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隐在发丝下的双眼暗淡无光,“我们还真是有缘无份……”对方没有回答,重新恢复了沉默。也许这昨夜的往事应该和昨晚的露珠一样消失在清晨里,和昨晚的月亮一样等待下一个轮回。那些尘封的往事不该提起,也无力改变,如同时间的磨轮——碾过就无法回头了,毕竟生活在这些不堪的往事上继续着。错了就错了,无论是错过或是过错,错爱或是爱错,选了这一条路就必须勇敢地走下去,不能再回头后悔或惋惜什么了。即使你心存不甘。
“那么张少夫人,就此别过了。”下定了决心,他起身就走。她还来不及喊住他,就连楼梯上的吱呀声也听不见了。那这玉、这衣服……也罢,权当做个纪念吧,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小二端上的药不小心被袖口撩到,打翻在地。小杏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收拾碎片。她眼一瞥,看到了玉:“少夫人,这是……那块血……血玉么?”
“是。”她低头一看,不知为何血玉已变回普通的玉了。有双手从背后伸出来,拿走了玉。“传说血玉是因主人的怨念而生的,怨念散了血也会消失。这么看来你的恩怨情愁已经了结了。”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了伫立而笑的男子,眼里看不出一丝杂质,纯净地笑着,眉宇间是江南的淡然和纯净。“少夫人,刚才我回去取药才知道少爷回来了。”似乎没有听见小杏叽叽喳喳的声响,男子只是站着望着她,嘴角是轻柔的微笑。看地少夫人脸微微一红,喃喃声如同娇嗔:“官人。”
雨停了,阳光难得透过云层照下来。细碎的光芒落在黑衣上,突然让人觉得温暖。“客官,要住店么?”小二牵过一匹枣红色的马,没想到好戏这么快就结束的小二心里颇有不甘。男子倒是笑了,马背上放着的巨大行李,难怪小二认为自己要住店。可这江南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这连绵的雨和草原上刮脸的风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
“不,我这就走了。”他跨上了马,准备离开。马儿却不知为何躁动起来,不肯向前。他回头,二楼的草帘被卷了起来,而她正坐在窗前感叹雨终于停了。感叹着的她忽然就笑了,很美。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头向后偏了偏。他不由一笑,它还记得自己的主人啊,只可惜她不会再回去了。多看一眼也好,这辈子是一定不会再见了。“好了好了,别闹了,玛雅都要掉下去了。”他安抚着马,后头巨大的行李里忽就冒出了个人头:“你怎么知道我在!”
“行李大了两倍,就算是吸了雨水也不会涨这么大。”
“你见到她了?”
“恩。”
“那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不信守你的承诺呢。”
“我守了啊。”
“怎么会,那你不是应该和她一起……你到底许下了什么诺言啊?”
“总之,谢谢你帮我骗族长们假成婚。既然完成了承诺,我们也该回去了,抓住了可别掉下去。”他猛地一抽鞭子,马长鸣一声向前奔去。尘埃间已经看不见什么酒楼了,迎面而来的是久违的爽朗的风。背后的女子抱着了他的腰,脸上露出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灿烂。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对于错吧。命运是很奇妙的东西,你会错过很多事情,错过很多人,但就是因为有这些往事和旧人的离开,才能迎来新的事物和同样可以与你一起幸福下去的人。这是命运的作弄或安排,让每一个人了解生活以至生命的意义。取舍,其实是平衡的。失去了,未必会不快乐。
唯一该感叹的是,四月的江南结束了连绵的雨,此后便是艳阳天了。
当然,雨不会一直不来的。
多年前的黄昏……
她抚摩着枣红色小马的头,安静地看着它吃草。不远处的少年独自看着日落,看着骄阳的光辉一点一点消失在草原的那头。辽阔无边的草原,轮回起落的日月,漫天无数的星斗,这便是他们草原上儿女的世界。也许是心情甚好,他冲着夕阳响亮地叫喊着,如同一个拥有一切的王者。突然他就自豪起来了,回头就看见女孩笑地真欢——
“喂,我会让你一直这么笑下去的。”
“这辈子么?”她睁大眼诧异地问道。
“好啊,那就这辈子吧。”他拍着胸膛,灿烂地笑着。
“傻瓜……”
这就是最初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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