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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渭阳藏琼瑰
1933年春,是早春,二月的天气,也许只能用阴冷两个字来形容,那种渗入皮肤的冷让人们绻缩在衣领里,不敢放手伸展筋骨。弄堂的墙角,隐隐约约的散布着淡淡的青苔,粘着几片粉红色的花瓣,有些像桃花,粉粉的,又有些像白梅,淡幽幽的散发着清香,很好闻。这些花总是在早春时节,早早开起来,这个时候,春天的绿色才刚起了个头,一切仿佛才刚苏醒,这片花早已满满地溢出了一大片,它们也不闹猛,很安静的各自绽放着,花团很小,却很醒眼,一片是一片,一朵是一朵,星星点点地挂满了枝头。
走出一排几字弄堂,车水马龙的大马路豁然出现在眼前,汽车喇叭声夹杂着报童叫卖声,吴侬软语的上海话,交织在一起,于是,还来不及细细品味那几片淡粉的花瓣,上海的早晨就这样急不可待的拉开序幕。大马路拐弯一角,一家门面丁点不起眼的店,店名取的甚有意思,叫生煎娘娘包子铺,生意倒来的分外红火,包子铺前的老人何老么挥汗如雨,卖着包子,却不见队伍的人消下去,包子铺外的食客们莫不是翘首等待着,食客甲:“今朝生煎娘娘还不出来卖包子。”食客乙:“我专门赶了两站路冲着生煎娘娘来的。” 排队轮到了食客甲,食客甲朝包子铺里面看了看:“我还是再排一下队。” 食客甲转身又排到后面去了。何老么:“哎,你不要了啊,那下一个下一个。”何老么边卖包子一边往身后吆喝着:“老鬼做好没,包子快卖光了。” 老万一边飞速的包着包子,一边咿咿呀呀的吊着京腔,何老么:“还唱,人都要走光了,包子还没做好。”老万幸灾乐祸的取笑何老么:“人走光,那是被你吓的,把你这张老脸遮起来,人家就买了。”何老么:“是你的包子包的不好吃,他才不买的,可惜今天不是我包包子。” 万老:“明明是你这张臭脸吓了人家。”何老么固执地争着:“是你手艺不精!”
包子铺内门帘一掀,一个曼妙的身姿褒着一袭白色外卖服出来,外卖服有些不太合身,过于宽松的衣服被腰间的围裙款款一系,原本乏味的服饰顿然抵不住的让这玲珑的身姿显的格外好看。一双纤手从口袋里掏出两只口罩,摆在面前看着,脸是被口罩遮住的,但眼角荡漾的弯弯,让藏在口罩内的笑容那样生动的带着点着调皮倾泄而出。
两老看到吴湄出来,异口同声的叫道:“丫头,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到底是谁的手艺好!”吴湄又好笑又好笑:“你们二老怎么又吵上了。我看啊,你们也别吵了,不如下次挑个时间你们两个作个比试吧,看看到底是谁的手艺好。”两老异口同声地赞成:“好,比什么。”吴湄:“就比对面粉量的拿捏,比擀面皮的速度,比包包子的摺子谁均谁多,比谁包的馅鲜又嫩。”何老么和万老同时出声:“好!”两老互相对看一眼:“老家伙又跟我说一样的话!”吴湄笑了:“两位叔叔别急,我这里有东西给你们。”吴湄从口袋里掏出两只口罩,两老异口同声:“这是什么啊。”吴湄:“口罩,在讲卫生啊,现在大酒店的厨师们不光戴这个,还穿白衫戴白帽,给。”
何老么:“我可从来没有戴这玩意儿。” 老万:“你这张脸,还是戴着好,吓了客人犯不着。”何老么:“你这张嘴够损,戴口罩对你有好处。”吴湄:“这个口罩可不是就今天戴,以后天天都得戴。”两老有点挂不住面子,看了看吴湄听话的戴上,众食客看到吴湄出现,又看到两老争气又无奈的戴上口罩,纷纷禁不住笑话起来。吴湄偷着乐却故意装成严肃:“何叔万叔,其实你们两个包包子速度都快,可是,你们一个磨牙一个练嘴,等你们折腾完啊,客人都要走光了。诺,大伙都是评判,好不好吃,你们得让他们说了算,今天我要给哥哥送早点去,这里就麻烦两老了。”
吴湄乐不可吱的提了一屉包子离开。两老在后跺脚:“该死的丫头!”食客甲:“你们两个老的也真是不自觉,难怪这家的老板娘要责怪了。”何老么:“什么什么老板娘啊。”万老:“我们才是老板。”何老么:“她是来打工的。”食客乙:“你俩一点都不像老板。”食客丙:“我以为是那个小姑娘做的包子,我排了那么久的队就是专门来吃她的手艺的。”何老么:“她就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万老:“你是在喝醉的时候教她的吧。明明是我教她的。”万老何老继续斗嘴,食客们却慢慢散去。万老:“咦,怎么丫头一走,包子铺都冷清了。”何老么:“你以为他们都是来看你这张老脸的啊。”食物甲:“今天连卖包子的都不是那个小姑娘了啊,害的我白等了。”
吴湄穿着外卖服提着一屉包子坐在车上,透着车窗向外看,心里想着可以马上去到哥哥吴清拍戏的地方过过戏瘾,莫名的觉得有些兴奋。因为吴清打小疼爱这个小妹,拍戏时也时常带着吴湄,见吴湄对演艺有天份,虽心喜却不免担忧,自己身在演艺圈,各中滋味自己最明白,但凡能在里头混出模样的,无不是心里暗含血泪的,眼见着吴湄出落的越发标致,生怕妹妹踏入演艺这个复杂的圈子,便不管不顾的减少吴湄去场戏探班的机会。
吴湄自是明白哥哥的一翻苦心,因此如此的探班机会更觉来自不易,小女儿调皮欣喜的心情不溢言表。这样一段坐在车内晃荡在虹桥街道的路,显的那样令人期待,吴湄照例坐在车的最后一排,轻启一点点窗,冷风拂面,鬓角发丝微乱,吴湄却舍不得关上窗,贪恋这一路美好的心情。
突然间,空袭警报声刺破宁静。人们纷乱叫嚷着:“空袭来啦!”。街上车中一片嘈杂,哭声、喊声连成一片,警报声让人们顿时慌乱成一团,开始没命的在大街上像没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吴湄轻喊一声不好!电车也被紧急刹车仓惶停了下来,乘客蜂拥的冲着车门口惊慌逃散。吴湄提着一屉包子跟着人流挤下了车。拥挤中吴湄手中的包子被人流挤落在路边。四处逃散人群不知在哪里发出一声叫声:“那里有防空洞!”于是更多的人便像得了不需思考的理由,没头没命的朝着防空洞的方向拥挤过去。一个瘦弱的女生在惊慌失措,不知所向,只是没由来的躲闪着四处逃逸的人群,吴湄却顾不上跟着大部队,急急向着女生的方向跑去,吴湄拉起了惊慌无措的女生疾步向防空洞跑。吴湄边跑边叫:“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不要命了!” 女生紧张的有些结巴了,跟着吴湄跑:“我!。。。我刚来上海,不识路。”吴湄:“快!前面就是防空洞,我们快到那里去躲!” 女生被后面冲上来的人流撞倒在地,女生惊急的叫道:“啊!”吴湄在前跑着,发现女生倒地,拨开蜂拥而上的人群,去抓女生。吴湄:“快!快起来!” 女生心急的要挣脱吴湄:“你先逃,不要管我。”吴湄:“别废话了,快起来!”两个人的手拉在了一起向防空洞跑去,人们拥挤到防空洞口,门打开了,人们争先恐后的挤了进去,吴湄跟女生到了防空洞前,在人流中拼命往前挤。两人被拥挤的人群隔断。
吴湄急切的寻找着女生时,女生也在急切的寻找着吴湄。吴湄心急的大呼起来:“哎!你在哪!?你在哪?!”人群拥挤中,女生在前被人流推着往防空洞中去。吴湄却被蜂拥而上的人群抗在了后面。女生回头急切的寻找着吴湄时,终于在后面看到挣扎的那身白衣吴湄。女生对着吴湄大叫着:“我在这里!快,你快进来!”吴湄看到了女生,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女生急切的想回身抓住吴湄,把她拉进来。女生:“快,把手给我,快进来。”吴湄已然落在后面,被人群拥挤着隔开:“不要管我了!你先进去!先躲起来!”接着又一群人挤到,吴湄却被人群挤了出去。女生不断的回头,看到吴湄被挤出去了。远处已有飞机轰炸的声音,女生悲哀的开始啜泣:“不要!”吴湄听到了远处的轰炸声,停下来冷静的看了看前言无止境的人群,停止往里面挤。吴湄明白进去没希望了,迅速了看了看周围的布局,坚毅地转身往外跑。虹桥区街道上,还有一些人在奔跑找躲藏的地方,已不像先前那样有大批的人在奔跑,吴湄边跑边紧张地看了看上空。远处上空飞机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吴湄随着人群奔跑进金字匾额在那里矗立的顺德当铺躲避。
就在警报声响着,轰炸声跟着的同时,校监杨世元也早已失去往日的所谓斯文,在防空洞前催促学生快躲。杨世元:“快!快!”杨世元一边叫一边反而跟同学们拥挤着往防空洞里钻,与其是在催促学生逃命,不如说是在催促着自己逃命。一个女学生在杨世元身旁摸着自己掉了的眼镜。杨世元只顾着往防空洞里逃,一脚踩在了眼镜上。女学生听到了眼镜破了的声音。女学生大叫:“我的眼镜!谁踩了我的眼镜!”杨世元抬起脚,发现被自己踩碎的眼镜,用脚把眼镜往旁边一撇。杨世元:“眼镜眼镜,都什么时候了还找眼镜,命还要不要了,赶紧赶紧的,快进防空洞去。”眯着眼的女学生被杨世元推进了防空洞。杨世元:“关门!快关门!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开!”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杨校监,等等我。”一个20岁上下,穿着校服,面容白晰娇俏略带贵气的女学生从后面赶来,这是暨南大学生于慧,杨世元眯着眼远远张望,喃喃自语:“是于同学!”
杨世元打开防空洞门,放开喉咙叫:“于同学,快!快!”灰暗的防空洞内安静而紧张。最后挤进洞内的于慧靠着洞口有些心慌,下意识的往里面靠近。前方,把于慧放进来的杨校监在灰暗中闻到了香味。杨校监不自觉的顺着香味的方向靠,陶醉的闻着于慧身上的香味,贪婪地闻着。
几架零式轰炸机在上海上空盘旋。炸弹从上空投下。除了嘶心裂肺的轰炸,便是触目惊心的安静,一种可怕的无助的等待仿佛过了漫长的时间才在渐渐消逝飞机轰鸣声中复苏,警报解除声响起,人们开始从各个防空洞出口汇来,上海街道上满是被炸后的狼藉。空气中发散那样一种焦灼而无力的死亡气息,人们慌乱中传闻:“虹桥区被炸了!”
吴清神色疲惫的走着。弄堂口,几位邻居摘着蔬菜议论着。“哎唷,听说,这次炸的很历害噢,”王大妈一边摘着空心茶一边心有余悸:“我儿子刚刚回家,虹桥区好像炸塌了不少房子,死了多少人都不知道。”阿毛姆妈利索的剥着笋,应声叹息着:“唉,真是造孽啊。”王大妈看到吴清无精打采的回来:“阿清啊,刚回来啊,外面是不是炸的很历害啊。”吴清应付的吱声:“嗯,是啊。”阿毛姆妈有些感叹:“人没事就好,唉,好险,我儿子就在虹桥区做事,还有受了点轻伤。”吴清听着,心里开始咯噔一下,脚步迈的急急的往家里走。吴清急忙跑进家,大叫:“妈!妈!”吴母在厨房,传出声音:“怎么啦,大呼小叫的。”吴清松下一口气,有事没事的问着:“今天空袭,你没事吧。”吴母捂着眼睛从厨房里走出:“今天早上眼皮一直跳到现在,果然有空袭,这边没有投弹,妈没事的。你怎么才回来,你没事吧。”吴清神色闪烁的回避着吴母:“我没事。今天外面乱套了,日本人空袭放炸弹,虹桥区好多楼都炸塌了,惨啊,不知道死伤多少人,还好今天没去那里拍戏。对了,爸爸和妹妹呢?他们都还好吧。”吴母有点担忧:“你爸一早就去金石铺了。妹妹上学了。旁边都有防空洞的,总没事吧。”吴清有些质疑:“小妹真的上学了?”吴母有些埋怨的说着吴清:“你啊,三天两天拍戏,回家这么晚,一点作息规律都没有。还知道关心家里人啊,吃过早点了没,我给你煮点吃的。”吴清:“噢,不用了,刚在外面吃过一点了。妈,小妹真的去上学了?”吴母:“不去上学,难道和你一样去拍戏了?”吴清讪讪的笑了笑,坐在椅子上不自觉的用手敲打着桌面,吴清喃喃自语着:“不知道这丫头会不会去包子铺。”吴母:“你在那嘀咕什么?”吴清越想越紧张,起身来回徘徊,吴清跟揉着眼睛的吴母差点撞到。吴母:“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吴清神色慌张地掩饰着:“噢,妈,说起拍戏,我想起我还有事,出去一下。”吴清匆匆走出门去,吴母望着吴清的背影无奈的叹息。
女孩从防空洞走出,开始沿着虹桥区街道来时的路,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吴湄,街道上满目的狼藉。女孩又惊又愣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如何是好,徘徊了好久,终于失望的站在街角倒塌的楼前停下四处张望,眼面前除了倒塌的房屋便是无助哭泣的人,还有忙碌救人的担架,女孩失望的看着忙碌又混乱的街角,悲伤而担心的自言自语:“你倒底在哪里?你千万不要有事啊!”人们正忙着挖抬楼里的难民。一个全身衣服破碎神色悲凉的中年男子,坐在倒塌的屋边眼睁睁望着自己得以生存的辅子,就这样倾刻间化为一堆焦瓦,忍不住的痛哭:“我的铺子啊!可叫我怎么办啊!”“算啦!人没事已经是万幸了,你看里面压死了多少人。”旁的人禁不住苍白的相劝着。女孩终于舍下寻找的念头离开,而她却不知,她所站着的地方正是被炸的正是顺德当铺,在匆忙的人流和狼藉倒塌的店铺旁,女孩踩着匾额的一角离开。顺德当铺的匾额被炸烂。依稀在匾额的一角能看出顺德二字殘迹。匾额的一角露出一屉被踩烂的包子。塌楼前,一具具尸体被抬出,突然一个脸上满是灰黑的少女发出了呻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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