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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曳
两骑骏马在崎岖的山道上奔跑:“秦望!你确定那个疫情最重的村子就在前面吗?”
“是的!但是你怎么知道太子会在这座山里?”
明曳忽然收住缰绳,减慢速度,回过头来,满含绝望与悲哀地一笑:“我的佩剑折断之时,他说会为我打造一柄。我告诉他,雪都城外山区有一种特别的矿石,冬季雪落最深之时在落雪最盛处会找到最好的矿石,锻出来的刀剑异常锋利,开锋不见血。”
他果然没有猜错,村北的墓地里,他们找到了正在抚琴的清雪。少年的雪衣已经不能算是雪衣,沾满了泥泞和铁渣,纠结着,如琴声一般怆然与悲凉。他身边倚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神色茫然,早已哭不出来。
“是安魂曲啊……”听着曲子的尾音,秦望喃喃道,他日清雪死时,又有谁为他奏响安魂曲呢?
明曳扑过去抱住清雪:“对不起对不起……”
清雪笑得空明:“他们都很好,没有因为什么传言而排斥我……可是他们都死了……只有这个孩子跟着我在铸剑坊里,才……”
原来他已什么都知晓了……
明曳低下头:“对不起……”
清雪看定他,温柔一笑:“有什么好道歉的?”伸手从琴板里抽出一柄长剑,递给他:“这可是我铸的第一柄剑,要收好哦!”明曳含泪接过,才明白为何方才一曲十分怆然隐有龙叹之声。
正想说什么,清雪却“咚”地一声,晕倒在他怀中。
骏马在雪野上奔驰,明曳一手抓着缰绳,另一手托住怀中瘦弱的少年,贴在怀中那一把清赢玉骨,令他心疼不已,也心惊不已。
这个人可是皇太子啊……怎会病弱至如此地步?
柔弱到可以明显摸出肋骨数目……而这个人,怕是有一日终将因自己而死……
一直在下雪,他穿行在风中,内心里忍不住呐喊:雪啊……如果他真是你的主人……请好好地守住他,也守住他的愿望……
清雪因寒冻和过度操劳而病倒,一连好几日都起不来床,直到新年庆典,他才勉强撑着病体,到了庆典广场。
他仍是一身白衣,只不过在领边、袖口绣了金线龙纹。秦望远远看了,总觉得这搞不好是他因嫌别人做工太差,自己在素日穿的白锦袍上临时绣的,正想与明曳交流一下意见,却见长官将佩剑搁在右膝上,望着它深思。
那一日将清雪送回东宫,又急急召了御医,忙了大半天,回府后才注意到剑上原来是有刻字的。龙飞凤舞的两字“乘云”是清雪书法特有的意气风发。
想起昔时十七岁的少年有些怅惘的笑容:“此生若非深宫锁,当随乘风万里云。”
当随乘风万里云……吗?
这时王上正在慰问清雪:“太子近日身体可好?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清雪一笑,俯身跪拜:“儿臣很好,有劳父王挂心。”
明曳看着他那明艳的笑容,心里一痛。
那个人……越是悲伤,越是笑得开怀……
清雪坐在高台之上,静然抚琴。空灵的琴声响彻雪都,会场上的人们越听越是惊叹,越听越是惊异。很快的,有人私下里问:“这是怎么回事啊,那么高的台子,那琴声怎会如此清晰如在耳际?”
王上赞叹道:“不愧是我的雪儿,声如天籁啊!”
秦望早就兴奋得要跳舞了,明曳原本还有所顾虑,此时听见圣上赞美,才将得意满满地写在脸上。
原来那高台质地特别,于上之声可传至四方,加以清雪琴之空灵,可谓声动千里,清越无伦。
他仰望高台之上那惊绝天人的雪影,喃喃道:“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也只有将你的梦推至巅峰。”
曾经,有两名少年,一同登上了雪都城外观景角度最好的山顶,北望无尽山峦,南望则是辉煌的雪都以及整个同窗的大好河山。
十七岁的明曳不禁气壮山河冲胸而入,对着山下大喊:“有朝一日,我定要做宰相,为万民谋利!”
那时的他,不过是羽林军中小小的将官和京试文举的末席。
而身边好穿白衣服的小少年,年不过十五岁便已享誉天下,又是皇太子,却拿他当朋友。
那时的清雪吐了吐舌头,笑他:“噫!你在做梦哇!”
“哼!有本事说说你的愿望!”他赌气,虽然那梦想真的太遥远。
“我?”小少年想了想,迎着朝阳浅笑,“想做天下第一制巧师,”明曳在一边念:“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想要辉煌的人生。”明曳继续念:“你是太子唉,总有这样一天的!”
“不是哦。”那时的明曳尚不太懂清雪眼里的惆怅,“那样的辉煌,是要以牺牲很多东西为代价的。亲情,朋友,琴和制巧的技艺,也许连明曳也会失去的。那样的人生,也算不上辉煌。”
“我的梦想,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有,自由地,快乐地,以我自己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他突然回头,“你能懂吗?”
“唔……”他绞尽脑汁想着合情的比喻,“就是像云一样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吗?”
“嗯!”小少年的眼睛亮亮的,“而且离天那么近呐!”
明曳看着他那应该算是“真正快乐”的表情,眨了眨眼,然后坐下来,望着天空:“……说起来,这样的人生,我也想要呢。”
意料中的,迎来好友更亮更绚烂的眼光和笑容。
共同的愿望,可以一起走的路。
真正的朋友。
正因为相信不是孤身一人,他才能在一此次失意中重新站起,而那个人才能在孤寂的东宫,一日一日笑着走过。
但是那个梦想最终也不可能一起实现了吧。
清雪端坐高台之上,广袖轻舒,十指轻扬,优雅而尽情的乐音流泻而出。
倾诉的话语,内心的想法……世间几人肯听,几人能懂?
雪,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
雪肯听,雪能懂。
清雪抬起头,绚烂一笑。
再加上台下的明曳,他唯一的朋友。
那一夜雪落都城,直至第二日夜方止。
明曳一直想不清那天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雪落之时,他没有意识到,直到座间一名道士大叫着,“妖孽”弯弓搭箭一箭射去,清雪惊觉羽箭破空而至,下意识向后疾退,却一直退出高台,脚下一顿,那对准咽喉的箭便射穿右肩,清雪也一直坠下台去,那时明曳才醒悟,忙冲过去,已晚了一步。
后来秦望告诉他,幸而清雪轻功好到不得了,才没有摔死。“但是他的轻功很特别,这样以来,大家都要相信他是雪妖了!”
“那个道士是二殿下请来的,二殿下也太心狠了!”
“如此一来,王上非杀太子不可!”
“可恨东宫现被监禁,我们不能去拜访太子!”
“喂!明曳!你也说句话呀!”
明曳不理他的气急败坏,呆愣了半晌,走到窗前打开窗,雪团便“啪”地掉在地上,散开一堆。窗外雪积得比窗檐还高,全城都是如此。
他望了望满目的白,这是雪的愤怒吧?
叹了口气,他回头:“他——必死吗?”
“看样子是没救,那臭道士提议拿太子祭天以平疫情,圣上居然没把他直接踹出去!”
明曳霍地转身出门。
“喂!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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