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

　　丁宇记得有谁说过，城市的晚秋有着一股蜂糖的甜蜜气息。

　　涂着夸张广告的红色电车叮当作响，慢慢靠在街边。丁宇轻松一跳，从电车上跳到了人行道上。

　　一阵秋风打着旋儿路过，丁宇微微瑟缩了一下，把灰色风衣的领子立了起来，似乎是觉得有些冷。

　　车站的人并不算多。几个排队上车的女学生正悄悄地看他。丁宇淡淡扫了一眼，那几个孩子就红着脸移开了视线，继而小声交谈着。

　　年轻的声音，年轻的活力。

　　丁宇从兜里掏出香烟，叼在嘴里，左手圈出一道小小的防风墙，右手熟练地点燃了打火机。

　　深呼吸。

　　晚秋的凉意和焦油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席卷肺部。

　　他抬起头来。也许是因为前两天下过雨，城市的天空呈现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瓦蓝色。几乎落光了树叶的枝桠纵横交错，沉默地切割着天空。

　　丁宇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久违了的蓝天。

　　乘客已经全部上下车完毕，红色的电车再度叮当作响，驶离站台。不远处的绿灯眨着眼睛——最后几秒过街的时间了。

　　丁宇抬头看了看略有些空旷的街道。十字路口有辆出租车正在打着转向，似乎要拐到这条路上来。

　　红绿变换。

　　他伸出手臂。

　　原本缓缓滑行着，准备等待红灯的电车突然像发疯了一样，车头猛地甩向了一边，和转向的出租车撞在了一起，随后又抛下被撞扁了车头的出租车，继续冲向路边。巨大的金属身躯和沥青马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乘客的尖叫与金属碰撞声混杂在一起。

　　终于，失控的电车翻倒在路边。

　　行人们已经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起初的几秒钟，似乎十分安静，然后一个凄厉的尖叫声打破了平静。

　　第一个从车里爬出来的是个中年女子，穿着烟灰色的职业套装，棕色的长发原本应当是一丝不乱地挽在脑后，可以想象，平时她一定是位冷静的职业女性，然而此刻她正在拼命尖叫着从电车里往外爬，脚上的黑色高跟鞋已经有一只下落不明，但这丝毫没能妨碍到她的逃生速度，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尖叫着消失在街角了。

　　第二个爬出来的是刚才的女学生之一。她茫然地哭泣着，试图从车里向外拽着什么——也许是她的同伴。而正当她拉扯的时候，第三个人也爬了出来。那是个年轻的男人，目光呆滞，似乎没能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丁宇眼尖地发现，他的夹克上似乎沾染了大片的血迹。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丁宇那双纯黑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翻倒的电车。倒霉的乘客们接二连三地爬出来，噪音越来越大。

　　终于，他转过身去，拦住了一辆正在试图掉头的出租车。

　　“嘿，哥们，你看到了吗？”

　　司机很年轻，有着这个年纪应有的好奇心。

　　丁宇却感到了一种深深地疲惫，由内而外。

　　他报了一家连锁酒店的名字，然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年轻的司机再次伸头看了一眼车祸现场，不甘心地掉头走人。

　　车窗被慢慢摇上。密闭的车内渐渐多了一丝令丁宇心悸的味道。他睁开眼睛，追寻味道的来源。

　　手背上有一个极小的伤口，很常见的刮伤。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大概只要几秒钟就会停止流血，不到一天就能痊愈了吧。

　　然而丁宇却紧紧盯着那个伤口，眼里渐渐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黑色的皮靴碰撞着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地板，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响。长廊的高度，宽度以及长度都是有着严格的尺寸要求的，甚至连装饰品的位置都是严格按照某种古老的方式进行的摆放——或者说是，依照禁忌的异端宗教。

　　在现代文明到来之前，曾有诸神统治大陆，而在那之前，安德塞拥有更加古老，更加神秘的统治者……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完整的木雕结界被分割，于是声音不再被禁锢于一室之内。

　　在座的大人物们纷纷抬头。

　　“罗德泰斯特阁下……您这是？……”

　　莫瑞尼伊恩•罗德泰斯特露出了一个冷笑，一份薄薄的报告被甩到了会议桌上。主持人翻开报告，脸色瞬间苍白。

　　“这里面大多数的事情我都不关心——那是你们应该操心的。我的问题是：‘母体二号’是谁？除了波诺弗瓦之外，你们还控制了谁？”

　　红色的眼眸扫过那群声名显赫或者臭名昭著的大人物，有些人在窃窃私语，有些人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光。

　　“罗德泰斯特阁下，这个问题……咳……这是个误会……”

　　发言的是“石榴计划”的负责人之一——不是头目，却也有着足够的分量可以消弭罗德泰斯特的愤怒。

　　“您看……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守护者并没有向我们说明他的身份……”半秃的研究员还在磕磕巴巴地解释着，红红的脑门上开始沁出汗水。

　　他很清楚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守护者们一贯沉默，然而即使他们没有说明那人的身份，在随后的研究中，大家也就都明白了。

　　那是罗德泰斯特家族的人，依据契约，他们应当予以保护的人。

　　然而恶魔在他们耳边低语，他们没能抗拒住那个诱惑——研究罗德泰斯特之血的诱惑。他们在背信之路上愈行愈远，终于要饱尝这恶果了。

　　罗德泰斯特会在盛怒下做出什么？大家谁都没有底。传说的年代已经过去太久了，没有人还记得古代王者的报复将会惨厉到何种程度。人人忐忑不安，却又心存侥幸。

　　被推测的那个人却忽然转身就走。

　　正解释到一半的研究员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憋得满脸通红。

　　全场一片愕然——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私下扣押了他的后裔……居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翻过这一页了？

　　于是又有些窃喜。

　　然而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主持人。

　　“罗德泰斯特阁下，那么风兰市的事情……”

　　黑色的背影停下脚步，转头露出了一个恶劣的微笑：“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又为什么肯定我有办法能帮助你们呢？抱歉，这次我爱莫能助。”

　　离去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长廊的黑暗中。留下了一片彻底的死静。

　　在风兰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单纯依靠科技的力量就能解决的。那是古老的力量被现代科学纠缠后所催生出的变异体，也唯有依靠古老的力量才能得以完美解决。

　　在激怒了罗德泰斯特一族的现在，他们所能依靠的古老力量，实在是……

　　罗德泰斯特的愤怒，并不是一两个神子的血所能平息的。只有大量的生命和鲜血才能抚慰古老王者的愤恨。

　　这个世界将再一次亲身体验上古传说中，王者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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