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宣言

　　第一章孝子
　　有些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是笑话就是闹剧；倘若主人公变成了自己，就成了悲剧。
　　——林岚《冷眼》
　　落叶归根，是游子的心愿，而林山此刻有着最大的满足，漂泊的心安静下来，如同飘荡的蒲公英落在肥沃的泥土中开始生根发芽。还是家里好啊，虽然眼前的这个家有点寒酸，晴朗的日子里屋内也有些阴暗。分别已久的母亲揩干重逢的泪水，在灶台上下忙碌起来。林山喝了口开水，躺在床上小憩。这时已是1978年冬天，十年了，我以后不再让您受苦了，母亲。
　　曾有几个算命的半仙说过，林家的宅子富贵气云集，子子孙孙必常出富贵之人。天云有座山名为龙背山，传说一条龙沉睡在天云，露出的一段身子就是龙背山，而林家的宅子正处在龙口处，日日夜夜接受着龙的呼吸。可现在，偌大的宅子住了6户人家，林山和老母住的是其中的三个小间，一间厨房一间猪圈一间卧房。其余的都是债主，林山有点惊讶十年间母亲竟然欠下了那么多债，连房子都保不住了。更让林山气愤的是，到家的第二天宅子里来了成堆的人，都是讨债的。林山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就像看到了飞舞的苍蝇闻到了血。
　　“大哥！”一张笑脸挤过人群，递上了一根烟。
　　“你是？”林山很是诧异。刚刚费了几个小时劝说大家回去，把欠条留下，会一个一个还的，可是都不同意，林山只好躲在了一边，看着老母有些焦急地念经。
　　“您不知道吧。我是林菊老公，入赘刚过一年。就住在这个宅子里，您家对面。”
　　“什么？”林山感到了愤怒，自家也掺了进来。
　　“闭嘴！不闭嘴的一概不还！”林山大喝。
　　林山进屋搬了桌椅到大堂，冷冷地看着这些邻居。
　　“欠条拿来！”
　　人群中一阵寂静。
　　“其实也就几十斤大米，没什么的。都是邻居吗。谁不有困难的时候。我都没有欠条。”
　　“就是就是……”
　　“……”
　　林山也不多话，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人群中陆续有人离开了，善意地对林山说好好过日子。
　　“兄弟。”林山听出了这个声音，是林菊丈夫。
　　“山哥，您别听他胡说。”久违的妹妹，林菊吗。林菊跟在她丈夫后面，脸上色彩纷呈，语气中透着焦急和不安。
　　“妇道人家，懂个屁，不要掺合。”
　　“山哥，我们虽然也是亲戚，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对吧。”
　　“对！”林山咬出来这么个字，林菊越发的不安。
　　“还是山哥深明大义。给您！上面写得分明，我不多说了。”林菊丈夫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不曾减少一分。
　　连过节一起吃的饭也要算，真是可惜了这个妹妹。林山飞快地算了账，折成现钞给了他。林菊不安地问了声好，跟在男人后面回去了。
　　剩下的人见有人起了头，也就拿出了欠条。还完账，林山捏捏口袋，只够买几斤肉几斤米面了。
　　张清局促不安地看着儿子。林山笑了：“娘，别为难自己。能吃的时候多吃些好的，能玩就玩，身体要紧。儿子还年轻，以后不会让您吃苦。”
　　“都怪我太馋嘴。”张清手中的佛珠念转得更快了。
　　林山知道，一个老人孤零零地很是凄惨，欠条之中多有黑暗，能让母亲开心地活到现在也就算了。
　　“娘，我们还有钱，晚上吃饺子好不？”林山拿出仅有的钞票晃了晃。
　　张清笑了，眼角的泪有些浊黄，小步利利索索地给观音上了柱香，喃喃有语地祈祷着。
　　“娘，我买肉去。您把砧板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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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红高高烛，沉香喜喜酒；曼罗龙凤帐，锦绣鸳鸯被。
　　林山轻轻揭过红盖头，羞怯的俏脸上一双明珠扑闪。
　　这是自己的妻子啊，我成家了。好日子来临了！
　　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林山感到自己的血在沸腾，恨不得一天变成48个小时，那样可以多干点活多挣点钱。
　　老丈人真是好人啊！林山由衷地感谢方福生，这个慈蔼的老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落魄。
　　屋子里静悄悄的，大红烛偶尔发出毕剥的喜彩。
　　方红看到林山只顾着盯着自己看，脸上越发红润。
　　林山的眼睛随着方红的身子转，回过神来时眼前是一杯陈年女儿红。按照风俗，交杯饮三杯。林山细细打量这个将要伴随自己一生的女子。方红鼓足了勇气坐在林山怀里，不时瞟两眼自己的夫君，羞意却不断袭来，全没了平时的胆大泼辣，只打定主意做个贤妻良母。
　　嗵地一声，楼梯上的声音。方红快速地起身去整理床铺。
　　“娘，您怎么来了！小心楼梯。”林山赶过去，扶母亲过来坐。
　　张清只是笑着，嘴一整天没合上，放下手中的檀香盒子，招招手，让方红过来。盒子打了开来，满满一盒首饰。
　　这么重的盒子，也亏得老太太拿得动。方红有些佩服老太太的体力，林山却知道母亲今天的高兴。
　　张清给方红戴上一双玉镯，只说了句“传家”，就乐呵呵地走了，还用拐杖把来扶她的林山也打了回去。
　　林山看看玉镯，再看看自己的妻子，拉着妻子的手吹灭了红烛。
　　大丈夫有家如此，何所惧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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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犬不宁，鸡犬不宁……”林山开始头疼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和妻子就像猫子遇见了狗常常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吵个不停。
　　“你倒是说话啊！”
　　“你是一家之主，你怎么不吭声。”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
　　每次和张清吵完架，方红就跟林山耗上了，而张清就在观音面前嘀咕。
　　“这日子没法过了。”
　　“应该我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方红听了林山的话，跳将起来。
　　“说，你是不是想离婚！”
　　“离婚？”林山一下子蒙了，儿子才几个月大呀。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们母子两个合起来欺负我。我不活了。”方红哭着。
　　“小声小声。邻居听了不好。”
　　“你也知道害臊。我偏不小声。”方红只觉得无穷无尽地委屈涌来，自己刚刚生完孩子呀，这日子怎么就这样了。
　　“收声！”林山也有点恼了。
　　方红随手拿起一件物什就扔了过去，林山逃到走廊，方红还是没罢手，站在门口一件一件丢了过去。
　　“哎呀，儿子！”“接住他！”方红意识到刚脱手的物什是自己儿子。
　　“什么？”林山一惊，扑在院子的积雪上稳稳地接住了。
　　“你疯了！”林山怒喝。
　　夫妻俩都拥着林岚，小心地查看有没有受伤，林岚却一手一边扯住他们的头发，呵呵地笑着。张清闻声也赶了过来，没好气地瞪了方红一眼。
　　“奶奶，对不起。”
　　“嗯。”张清逗着林岚，也忘了跟方红计较。
　　屋檐上，溶了的冰棱化了又结，结了又化。
　　母亲真的老了，林山叹了口气，爱恋地搂着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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