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孽海记

　　司马昭缓缓地转身。

　　光从他身后的门口处透进来，给他雄伟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晕。

　　主持一时说不出话。真像神山一样壮阔的男子。

　　司马昭微微皱眉。主持并非是他的心腹，也不如太史令那般明确地选择司马昭。这让司马昭对主持没有太大的耐心。

　　主持感受到了司马昭的怀疑，稳了稳心神，才说：“佛法中也有化解劫难的方法。可让崔大人舍身佛寺，先消除今生，再以新身入俗世，便可让来世有所改变。而舍身佛寺，能得佛陀庇护，来世定有福报。”

　　太史令重重地“哼”了一声。“说来说去，还是要你那座庙宇变成最周全之地。”

　　只要崔若愚被掌握在往生寺里，主持就间接掌握了司马昭。

　　司马昭自然也想得到这一点。他阴鸷的眼神凝视着主持，凶狠暴戾。“你想插手朝政？”

　　主持身上不寒而栗，连连念佛号：“贫僧不敢。崔大人身上来世的劫数，想要化解，贫僧只能想得到佛陀的庇佑。即便不是舍身往生寺，其他寺庙也可以。”

　　“依我说，就按开国帝后的礼仪来成婚，祭告天地太庙，列祖列宗，定能化解劫数！”太史令鼓起胡子，瞪着那个佛教徒。

　　太史令也知道，司马昭是个供佛抄经的人，但大局面前，司马昭必定能明白，佛和经，都与往生寺主持无关。人的佛法再高深，只要被拖入了权势倾轧的漩涡，说出来的话，就不可信。

　　当今皇帝与往生寺来往密切，几次商议要在大魏选址修佛像塑金身，司马昭也心知肚明。

　　可是事关崔若愚的安危，司马昭不敢赌一把。只能把太史令和往生寺主持一同请到府里，看如何能解开司马昭那个梦魇。

　　他实在不愿意再次看到崔若愚横死。虽然那只是梦。可心中一次比一次痛。

　　“大将军也可请一尊佛进府，让崔大人与佛结为师徒。同样能起效。”往生寺的主持又说。“贫僧每日进府诵经加持佛像，佛家以三年为期。三年后，佛像有了佛性，便可让崔大人随身携带，保驾护航。”

　　司马昭斟酌了片刻：“此法和舍身佛寺相比，哪一种更有效？”

　　“自然是舍身佛寺。舍即解脱。”主持深深地念了一句佛号。

　　司马昭停顿了片刻，才说：“今日劳烦二位了。此事还需问过崔大人。二位先请回吧。”

　　太史令和主持彼此对视了一眼。寻求对方眼中同样的惊讶。他们平时都能感受到大将军对崔大人的心意，世间如此疼爱妻子的男人并不少，但像这般凡事都要问过妻子意见才决定，倒是不多。

　　他们作揖行礼，就离开了。

　　司马昭没等他们离开，就先走去了他和若愚的庭院里。按照若愚的习惯，这个时辰恐怕已经醒了。

　　他总想让她一睁眼就能看见他。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次子司马攸也正要进去。

　　这时崔若愚的声音在院内响起。她让侍卫去关照那几件豪强夺民田的案子，是否已经开始办理了。

　　等侍卫离去之后，仆妇要为她叫太医来号脉。

　　只听得仆妇说：“崔大人，近日腹上开始有了纹路。恐怕……得让太医从皇宫里带来贡品珍珠，磨成粉末，再加药调理，才能阻止纹路扩散。”

　　“啊？什么纹路？”崔若愚有些诧异。

　　“就在大人的腹上。是胎儿涨的。哎呀，老妇还是第一次见这等怪事，胎儿还没满四个月，都没怎么显怀呢，纹路就爬肚子上。”仆妇的声音带了一些不解和鄙夷。

　　屋内沉默了。

　　屋外的司马攸不明所以，只看着父亲司马昭。

　　司马昭则无声凝望着屋内的方向。

　　见父亲没有惊动若愚，司马攸自然也不作声。

　　崔若愚平静且不在乎的声音又响起：“我还真没留意。我也没哪里不舒服。”

　　“崔大人现在身子疲倦，都是老妇替你更衣沐浴，你自然没看见。这也不是疾病，当然不会不舒服。”仆妇声音有些大，或许是急了。

　　“不是病，那就好。放宽心罢，无需召太医过来。”崔若愚在屋内翻动着奏折。“嗯？身毒国有使者来访？”

　　“哎呀崔大人！你得听我说。这洛阳的贵妇，哪个敢像你这般掉以轻心？啧，崔大人你放下奏折，听我老婆子说一句。”那仆妇苦口婆心地。

　　轻轻的“啪嗒”一声，像是竹册被放在桌上。

　　崔若愚说：“好吧。大娘请说。”

　　司马昭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悦。

　　“我知道我老婆子多嘴，没身份，惹大人烦弃。但是，老婆子真不愿意看到崔大人被冷落。要知道，这些纹路会从白变青，从青变紫，又从紫变黑。一开始只在腹部最底下，满满地就爬满整个肚皮。崔大人，你想想，大将军若是看着一个爬满黑黢黢蛇纹的肚皮，就算大人你这般冰雪红颜，他……他也会厌恶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崔若愚又拿起了竹册，“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

　　“你……”仆妇像是夺过了崔若愚手上的竹册，“崔大人，你不要不相信我。是个男人都不愿意看到那样的肚皮。洛阳城里每个贵妇都要拼尽全力求各种药方消除黑纹。你这般轻视，会后悔一辈子的！老妇是真心敬仰崔大人，才敢如此无礼，只求崔大人能尽早消除这些黑纹……”

　　“大娘。你腹上有这些黑纹吗？”崔若愚突然问。

　　仆妇难为情地说：“我……生了四五个孩子，哪能没有呢。”

　　“那你也没被休啊。”崔若愚轻轻松松地说。

　　“崔大人跟我一个农妇比什么？再说了，我家老头子他有大将军的身份吗？他要是嫌弃我，还能挑谁给他生孩子？”仆妇还在劝：“天下要当大将军夫人的女子太多了，崔大人，你可不能断送前程啊！”

　　司马攸此时大约明白了，若愚有了身孕之后，身体上有了不好的变化。他担忧地看着父亲的侧脸。父亲会因此不喜欢若愚吗？

　　司马攸走到父亲身边，正要开口说他去找太医过来。可司马昭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司马昭依稀记得，王元姬确实因此兴师动众地求医。那些药方，恐怕还能用。

　　如果夫人若愚想用的话。

　　崔若愚在房中笑了两声。“大娘，你忙去吧。我也要忙了。大将军是我夫君，不是我前程。我的前程都在这些奏折里呢，你赶紧还给我。至于这些纹路，顺其自然吧。如果愿意靠这张肚皮谋前程，我又何必辛劳这小半辈子。我相信大将军不会因此变心。”

　　“如果变了呢？”仆妇着急了，忘了尊卑身份，大声地质问。

　　“变了就变了。”崔若愚平静地说。

　　屋内又沉默了。仆妇低声说：“不过是小事，也不需要崔大人亲自料理。老妇我去跟太医们说，太医的吩咐也是老妇去做。崔大人何苦计较？就让老妇去做吧，崔大人无需劳心。”

　　“小事一桩，不用劳烦太医。大娘你下去帮我备一些甜食吧。”崔若愚下了不轻不重的逐客令。

　　仆妇只好离开了。走出房门，就看见大将军带着少侯爷在院门口。仆妇想起自己在房中那些大不敬的话，吓得面无人色，慌里慌张地行礼，赶紧离开了。

　　“子上？”崔若愚在房中问。

　　司马昭连忙抬腿走进去。司马攸只觉得一阵风刮过，父亲的身影就已经在若愚的书房里了。

　　他不想耽误父亲和若愚，可也好几天没见过若愚了，迟疑了一下，脚步也跟着进了若愚的书房。

　　司马昭正扶着若愚站起身。瞥见司马攸跟进来，眼里闪过一丝不满。

　　司马攸只当没看见，殷勤地给崔若愚茶杯里续茶。“崔大人，请喝茶。”

　　崔若愚见了司马攸，心情也格外轻快。她笑着说：“少侯爷今日倒有闲情。”

　　“本侯刚从皇宫里回来，有许多贡礼要赠给崔大人。于是就过来了。”司马攸笑嘻嘻地说。

　　“哦？贡礼呢？”崔若愚清澈的眼神里又透露着聪慧和机警。

　　司马攸两手一摊：“放侯府里了。明日派人送来。”

　　司马昭深深地看了这个次子一眼。大猷分明是想借赠礼的由头，给若愚送药方。

　　崔若愚含笑瞥了扶着她的司马昭，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忐忑又紧张，显出和年龄身份极不相称的稚嫩。

　　真是奇怪。他又不是第一次添子嗣。崔若愚心里想。“大猷，听说身毒国有高僧要来大魏讲佛法？”

　　“正是。遵大将军谕令，身毒使团是本侯带领和安排。”司马攸收起笑嘻嘻的表情，严肃起来。

　　崔若愚看着司马昭，好奇地问：“是什么机缘，他们怎么想到要来大魏？”

　　司马攸认真地回答：“佛法在中原正当时，信徒不少。或许是这个机缘。”

　　崔若愚看着司马昭。

　　司马昭沉声说：“据斥候回报，身毒之西，有流匪作乱，毁寺烧佛。僧人四处流散。或许与此有关。”

　　崔若愚沉思了片刻，才说：“北有强胡，西有流匪。”

　　司马攸脸色凝重起来。“此事交给大猷。大将军拨给我三万兵马，定会部署妥当，防止使团别有用心。”

　　他此刻才明白为何父亲如此提防使团。

　　司马昭微微垂下眸子看了次子。

　　司马攸留下一些小礼物，约定明日送贡礼来，就不敢再逗留了——他不想挑衅父亲。

　　司马昭扶着若愚回到榻上坐下。“夫人，累了么？为夫给你松松身子。”

　　崔若愚拉住司马昭的手，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在大魏呼风唤雨的男子。如此雄美健壮。宽肩窄腰长腿，容颜如玉，神态如山。

　　“子上。”崔若愚仰起头，司马昭低下头去碰她鼻尖。“为夫在。”

　　“我会变得又老又丑。”崔若愚笑着说，“可子上越发惹人倾心了。”

　　“为夫只想跟夫人在一起。”司马昭低声说。“夫人不想吗？”

　　“我腹上黑黑的蛇纹，你都看见了？”崔若愚不自主地瘪嘴。身上长了那么些纹，要说一点都不难过，也不可能。“怎么不告诉我？”

　　“为夫错了。”司马昭心疼地搂着崔若愚，让她趴在自己胸口处，这才踏实。“为夫以为那不算什么，就没在意。若愚如果不喜欢，那为夫就把最好的医官都押过来，让他们好好想办法。”

　　“你喜欢吗？”崔若愚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腹上长了蛇纹，你能开心呀？”

　　“为夫这就去悬赏神医。一张榜找神医，一张榜通缉神医。为夫相信，那些神医会自行抉择的。”司马昭揉搓着崔若愚的手，又有些心猿意马。

　　崔若愚扑哧笑了。“我都没看见它们长什么样。”

　　“夫人想看，那就留着。”司马昭体贴地说：“但神医还是得抓过来。万一夫人哪天不想留着，他们就能派上用场。”

　　“我又看不见。”崔若愚抿着嘴笑。“长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真欺负人。”她腰身有些粗了，看不到腹部的最底处。

　　“夫人想看，为夫不敢怠慢。”司马昭低头吻她耳垂，吻得她面红耳热。两人多日不敢亲热，已经很渴望彼此了。

　　司马昭又吻了好几下，才低声说：“为夫画出来。”

　　崔若愚便看着他在书案上作画。展开了画卷，虔诚地画着。

　　半盏茶时光。她就那样看着他，丝毫不觉得倦怠。

　　落日余晖淡淡地洒落在书房的窗前。万籁俱静。

　　司马昭双手捧着那画卷，来到崔若愚面前，为她展开。

　　崔若愚只见一片江山。浅棕色的山脉绵延起伏，苍劲雄浑，直逼湛蓝的天空。

　　那些山体上，都有蜿蜒曲折的褶皱纹路。

　　“这……”崔若愚惊讶地看着那片山脉。她不自觉地从司马昭手中拿过那幅图。

　　“夫人喜欢吗？”司马昭热切地看着崔若愚。

　　“山吗？好喜欢。”崔若愚轻声赞叹着。“子上，这些山看起来真的好壮美。它在哪里呀？”

　　“在天地之间。在夫人身上。在为夫心里。”司马昭坐回榻上，从身后环抱着崔若愚，嗅着她秀发上的幽香。

　　崔若愚突然明白了，她指着那些山体上的褶皱：“我腹底的纹路，就长这样吗？”

　　司马昭点点头。“嗯。就像后土孕山一般。”

　　崔若愚眸子里闪着光，她看向司马昭。司马昭也低头看她。

　　“真有这么好看？”崔若愚笑着问。

　　“有过之而无不及。夫人……”

　　崔若愚也顾不上太医吩咐的禁忌，勾住司马昭的脖子，吻上去。

　　两个有情人疯狂又谨慎地完成了禁欲以来第一次欢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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