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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秋思落谁家(下)
中秋过后又过了两日,我站在西次间窗子底下看泉儿、采儿、小安子几个埘花除草整理院落。李重建领着小勇子、小毛子从外面搬来几盆月季摆放在廊前和窗子底下。
采儿一边笼着土一边说:“这天气要见凉了,要不摆些有颜色的花儿,咱们就光秃秃的了。”小安子道:“可不是吗,要天再凉点,可不就只有树桠子了。”泉儿瞥一眼小安子,说:“要能弄些颜色好,香气又好的香花儿放咱们院子里,小主肯定高兴。”
几人说得正热闹见李重建走过来一人给了他们一个暴栗,道:“不给我好好干活,说个没完,没见着小主看着呢吗?”
我笑笑:“不妨事,他们几个说的很是呢。”
南卉捧了一盏蜜给我,笑着说:“要说这个时候的香花,桂花是顶好的了。”
我也来了兴致:“这宫里哪儿有桂花呢?”
听我一说,小安子忙道:“回小主,这宫里有两处桂园:一处是挨着清漪湖的,叫清漪园,这园里不光有桂苑,还有牡丹苑、杏苑、菊苑、梅苑。还有一处有点偏了,所以少有人去,但离咱们近,就在怡和宫北边儿角上。就只有桂树,这园子里的桂树不是给皇上娘娘们看的,一般都采那桂花做吃食。”
我点点头,道:“如此一说,那这一处的桂花定是香桂。”
小安子一叠声儿的道:“可不是香桂嘛,那香气儿香得很又甜得很,好闻得紧。”
我把手里的蜜盏交给南卉,道:“那我就去那儿看看。”
南卉忙道:“小主,奴婢陪着您去。”
我摆了摆手,说:“让紫欣陪着便好,你留在宫里看着他们几个猴儿整治园子。”
南卉应了,又唤来紫欣陪着我去了。
出了宫,扶着紫欣一路往北边角上走去,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远远的闻见一阵甜香。萦萦绕绕,越来越浓。进得园去,园中一片寂静,只余一树树香桂默默吐着芬芳。
我望着一束花朵开的最盛的桂枝,对紫欣说:“拿剪子来,剪几束回去插瓶。”
紫欣“呀”的一声,跺脚道:“出来的急,我浑忘了!”
她怕扫了我的兴,又说道:“小姐,您在这儿等我,奴婢这就回去取。”不等我回答,急火火地奔出了园子。
我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顾自往园子深处走去。
浓郁而甜蜜的香气包裹住我,看着一束束淡黄色的小花,心中欢喜,我不自禁地吟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你是谁?”我乍惊,忙回身去看,却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我身后,穿一身月牙白团鹤便服,头戴琥珀束发冠,长身玉立,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极是清俊。此时正颇为好奇却又笑意盎然的打量我,倒也瞧不出是什么身份。
我被他盯着不由得红了脸,忙垂头屈膝福身:“妾乃怡和宫贵人凌氏,不知……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那人却不做声,静默半晌,我只好窘迫地又问了一次:“请问尊驾如何称呼?”
他方才“哦”了一声,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道:“快请起。”
直起身,我好奇的瞥眼瞅他,却发现他正含着笑看着我,登时大臊,红了一张脸,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
他似是察觉了,嘴角微微上扬低低的笑道:“哦,我是……画师,进宫来为皇上画像。不想却被这桂园幽香所引……”
我点点头,轻笑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原是不错的。”
话说出口之后,才觉不妥,嫔妃只身与陌生男子见面,实属宫中大忌。忙又道:“妾与先生见面已是不妥,后宫之内人多口杂,还请先生快些离去,以免毁了各自清誉。”
画师皱了皱眉似有不悦,复又笑着点头答应了转身离去。见他身形隐没在花树之中,我才松下口气,这时才觉面红耳热、心跳不止。遂又攀下一枝桂枝细细地嗅,眼前却总是晃着刚才那张含笑的脸。
“小姐,您是怎么了?脸这样红?”紫欣的声音传入耳鼓,我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脸,忙说:“怎去的这样久?害我好等。”
紫欣笑道:“南卉姑姑说要就多采一些,可插瓶,还可以拿蜜渍了做桂花糖、制桂花糕和桂花酒。您看让我拿了这样大一只篮子来呢。”
我笑道:“南卉想得周到,用来做桂花羹也是极好的。”又吩咐紫欣:“那就快些采吧。”
紫欣也笑着一叠声的应了忙活起来。
采了桂枝回宫已是午膳时候。膳毕,紫陌服侍我重新匀了面,我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坐在西次间的窗下看书,泉儿、采儿忙着用采来的桂枝插瓶。外间传来一阵娇笑,仔细一听是宛菡的声音:“好香的桂花啊!”
我笑着迎出去:“今儿上午刚去采的,原是想用蜜渍了做成桂花糖再送些去你宫里,谁想你到来了,桂花糖现在还没得,过几日给你拿些去。”
我拉了宛菡的手到屋子里坐下,让小芷上了茶,调笑道:“宛姐姐今日得空来看妹妹了?看一会儿皇上找不着你。”
宛菡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道:“就是张猴儿嘴。”又说:“今日有画师进宫为皇上作画,我得闲过来瞧瞧你。”
听到画师两个字,我不由得想起那张笑意融融的脸。宛菡奇道:“你可是怎么了?脸却红了。”因说我才觉得脸上飞霞,忙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掩过,又道:“姐姐近来可好?”
宛菡懒懒地说:“好倒是还好。可最近总觉得身体乏,懒怠的动,总觉得口里淡淡的,老想着那酸辣的吃食。”
我道:“可是身子不舒服?让太医去瞧了没有?”
宛菡又说:“没觉着什么不舒服,也就没去请太医。”
我说:“回头还是请太医来瞧瞧,自己的身子要爱惜才是啊。”
宛菡笑笑,又拍拍我的手:“放心,这个我知道的。倒是你,转眼进宫就要半年了,连皇上的面儿也还没见过,这怎么行?那王太医给你看了这么久,还不见好齐全呢?姐姐真是为你忧心啊。”
我反手握了握宛菡的手,淡淡的说:“各有各的命,妹妹倒觉得这样清清闲闲挺好。”
宛菡听我这么说,语重心长地说:“妹妹就愿意寂寂无闻的在深宫中了此余生吗?”
我盯着茶盅盖子,默默不语。宛菡又道:“你可知从浩烟园度夏回来,那薛语桃被皇上赐了封号,如今已是丽嫔了。”
我不由一惊:“以她张扬跋扈的行事作风,竟越过了你去?”
宛菡哼一声,有些忿忿:“前阵子有外臣与皇上政见不合,惹恼了皇上,那薛语桃的父亲撺掇众臣联名上折子弹劾。皇上圣明,那弹劾的折子虽然没准,但也博得龙心大悦。这不就给她赐了封号吗。”
我点点头,想到还在蜀州离乡上任的父亲,颇觉心酸。
宛菡喝了口茶,说:“可我总瞧着裕妃和她这妹妹似乎有点不对付啊……”
顿了顿,又说:“咳,许是我多想了吧。只是蕊妹妹,姐姐今天有几句话可要对你说,若你认准了打算在这红墙之中孤寂一生,那是你自己的心思姐姐也无话可说,但姐姐劝想想,你是家中独女,父母离乡在外无人照应,你不为了自己,也可得为你父母打算啊。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若是你好了,对他们也总是有益处的。”
这话无疑是说到了我心里,宛菡拍了拍我的手:“妹妹好好想想。”
晚膳前宛菡辞了我,说是怕皇上要去睦元宫用膳。
送走宛菡,我在窗子底下坐着,思量着她说的那些话,眼前却总是晃着那张含笑的脸,心里顿觉烦闷。南卉过来点了灯,我顺手拣起小几上搁着的一本书翻开来看,入眼却是一首《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就像被人窥看了心事,脸又烧了起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心仍是扑通跳个不停。
忽又想到我才十五岁,我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却已处在宫墙之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奥义,想来是终我一生也无法体味的。心中念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不由得心酸不已,竟然滴下泪来。
紫欣本是过来请我用膳,见我怔忪着暗自垂泪,唬了一跳:“小姐,好好的怎么就哭了。”经她这一声,正摆膳桌的南卉和紫陌也奔了进来。
我忙用绢子拭了泪,强自笑道:“偏你爱一惊一乍,我不过是让扑火的虫儿迷了眼,哪就是哭呢。”遂又说:“晚膳得了么?扶我用膳去吧。”
紫欣这才扶着我去了膳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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