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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绿塘摇滟子初成
八月十二帝后携女眷同回宫,意在能于宫里过中秋。
几日的车马奔波,回到柔佳宫已是落暮时分。三个月未曾回来,心里亦是挂念的紧,好在下人们十分勤快,将屋子收拾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心中不禁一喜,便拿了碎银赏他们。
潋月许久不见我,如此刹般见到自然迎上来忙不迭嘘寒问暖,一副小女儿模样。
我心里好笑,道:“哪里有这样金贵,这不好好地回来了。”
我晋封婕妤的事早已传入宫中,那晚接风宫里人亦是办得热闹。一番热闹过后我唤了潋月进房,去围场的前夕我吩咐她留意着宫中的事宜,等我回来细细说于我听。
在房里她将这三个月来的事娓娓道出,因着帝后与太后等皆去围场,宫闱里头便相安无事,顶多也只是位低宫嫔间的暗自较劲,终不成气候。
我一思量接着问:“我们自个儿宫里可还好?”
她点点头,表情又有些尴尬,欲说还休的模样。
我道:“有什么便说吧,可是有人背着我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她扭捏了一阵,方道:“奴婢瞧着瑜卿有些怪。”
我心里一紧,口中则不紧不慢问:“她怎么了?”
“奴婢瞧她的模样倒是极像是有了身孕……小主知道她一向是不丰腴的,可近一个月来身子骨仍削瘦,但那肚子……仿佛是见大了。如今衣衫薄了,侧着瞧去奴婢怎么看都像是有了。”
我心中又惊又气又难过,仿佛一瓢冷水灌入刚炸开的油锅,“刺啦”一声翻滚在脑海,然心里仍存了一分期望。
“只有你一人发觉?”
“那倒也不是,书琴也瞧出来了,只是咱们都不敢张扬,只盼小主回来做定夺。奴婢们揣测着她大约是同哪个侍卫相好了,才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她边道边侧着头想,“几个月了奴婢也不好说,奴婢长嫂生孩子的时候奴婢还有些印象,估摸着她那肚子和奴婢嫂子四五个月份时候的有些像。”
四个多月,可不就是那晚……我只觉全身皆僵,心痛彻头彻尾蔓延开来,一寸一寸、一阵一阵直逼的我乱了方寸。
潋月看我脸色不好,忙替我抚背捶肩,安慰道:“小主不必因那件事伤了身子,真真不值呢。瑜卿竟做出了这种事伤了柔佳宫的颜面,小主若是看不下去,禀了皇后将她逐出宫便是了。”
逐出宫?若真是这样简单便好了。
我紧扶着梨花木椅的扶手,只觉指头隐隐发白,道:“你唤她进来。”
片刻瑜卿被唤了进来,她着了一身翡玉色的衣衫,领口有一点点丝织湘绣的花纹。往日她最喜束腰带显她窈窕身段,而如今竟是放宽了着衣裳的裁量,丝毫不见束带的踪影。
我心里头明白,先让她坐了,方道:“你该清楚我为何叫你来。”
她红着脸垂头,小心谨慎的模样,不摇头也不颌首。
我看她一眼道:“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只问你一句‘是也不是’,这句话多少分量你自己掂量着。若是,我不会为难你;若不是,想必你进宫时姑姑也教过你,后果怎样你心里应该清楚。只一样,不得欺瞒,否则一条欺君之罪下来,你和孩子都会没命。”
她抿着嘴也不知是不是预备回答,我心里一阵恼火,然她这样怀着我也不好对她怎样,便再多说了一句:“你撑了这样久不就是等我回宫么?你心里若有计较自可禀明给晴婉仪听,还巴巴地等这三个月做甚?”
因位高的娘娘都随皇上去围场,宫里只剩晴婉仪位份最高,帝后便让她暂理宫事。
听了我说这番话,她既不跪也不求饶,启齿道:“是。”
我的护甲在手心重重一划自己亦不觉得痛,只道:“我会去请皇上来,你自己说与他听。”
门外的音沐被我唤了进来,听说要去请皇上,知道事情并不简单,然而她到底问了句:“这样晚了,恐怕皇上也歇下了,可怎么去请?”
我道:“若是小事我自然不会这样匆忙去请。你晓得我的脾性,见了皇上只说是瑜卿的事便可,他会明白。”
于是音沐趁着夜色便匆匆去了。虽是巳时一刻的光景,夜却也非乌沉沉的,只是天色这样闷这样深沉,朵朵铅云密密地拥在一起,直叫人喘不过气。屋里的烛光无声地燃着,红烛燃尽的烛油似女儿家的泪珠子,一滴一滴滚落。气氛是静谧的,我与她共处一室的沉寂便连那瓶中插着的桂花芬馨也似凝结住了,只是相对无言。
音沐去了这样久、这样久,我数着红烛滴落的烛油,层层覆着层层,滴滴缠着滴滴,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原来,这臂粗的孔雀百花彩霞纹红烛要落这样多的眼泪,才等得他来。
门外有人掀了白玉帘子进来,那玉珠子纷乱着、摇动着、碰撞着,有沥沥之声。更深露重,他只披了件银白草龙纹的衣衫便行色匆匆地来了。
他甫到便拉着我问:“怎么了?”
我轻轻从他掌上一挣,神情淡然道:“不是臣妾有事,而是瑜卿有事。”
他的目光在瑜卿身上一转,又问道:“她怎么了?”
我浅浅一笑,只觉这笑也是虚浮在脸上的:“您何不亲自去问她?”
他仍是不解,瑜卿亦是脸上似被红艳的榴花映照一般,羞涩不言。
我一垂睫,微微欠身:“臣妾恭贺皇上喜得龙嗣。”
他眼中有异样的光辉,我不知那是喜悦还是忧虑,而他的神情却有掩饰不住的惊讶。到底,皇嗣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我不忍再看他们,只悄悄别过头道:“瑜卿有了皇上的血脉,凡事……还要靠皇上定夺和做主。”
他闻此言,神情遂有些抱歉,只拉着我的手道:“苡薇,朕知道委屈你,但……”
“但不能置皇嗣于不顾。”我轻轻一笑,眼里有湿润明亮之物,“在围场我们早就说好了,不是吗?”
我曾说我不会再缠绵于往事,就如同他曾言他待我与寻常妃嫔是不同的。
瑜卿声若蚊吟,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原也不想就那么一次便有了,到底是奴婢对不住小主……”垂下的睫毛仿佛蝶小憩于花朵,静谧着柔弱着。
我心里虽耿怀着那件事,但过了这样久也已释然了一些。若瑜卿并非是我的侍女,若换作昭贵嫔抑或是容婕妤,我大约是不会如此的吧。我介意的,或许只是旁人眼中的讥笑,讥笑着我虽得宠,皇上待我也不过如此,否则又怎会同侍女也好上了。到底是自己劝着自己,只挑了好的想,瑜卿出身低微,便是有了身孕也不定能越于我之上。何况子凭母贵,瑜卿这样的身世也未必能使皇嗣面上增光。心中叹息许久,却原来我在宫中一年竟也熬成了这样的心思。
我口中生涩,道:“现下已经夜深了,晋封的事宜只得明早再办了。只是瑜卿这样怀着,不知皇上是准备让她留在柔佳宫安胎还是另择宫宇?”
他上前拥着我,背后有温热的暖意:“谢谢你,能这般体谅朕”又凑近我耳边轻声道:“柔佳宫朕只赐予你住,不消同旁人一起。”仿佛是劝慰又仿佛是自语。
这样的夜里,宫嫔们皆睡得香沉,深邃的宝蓝色天际,如丝如绸,裹着浮云亦裹着我的心事。明天,仅仅是明天,一切便都不一样了。宫闱中的风云雨雪,又会是怎般翻天覆地,一切都不待我想了。
次日,瑜卿晋为选侍,皇上新开了雪漪轩给她居住,又以名中的“瑜”字作为封号。说好“瑜”自是好的,说不好也只是闺名中取字,瞧不出有多少宠爱在里头。各宫妃嫔听闻皆是诧异,瞧我的神色亦是变了几分,然到底是嘲讽之神情多于惊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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