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宫门深几许

作者:洳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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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满园暮云偶初见


      天色渐晚,西边的云霞已抹上一晕绚红,几行高雁掠过天际。
      若是夕阳无限好,为何近黄昏。
      我随着姑姑入殿,穿走在这禁奥城的红墙中,十个转八个弯,便来到了芙雅宫。因并未正式册封,所以只能暂住在芙雅宫,等待隆恩封位。幸而此次中选的官宦女子并不很多,十又二三的样子,这不大的芙雅宫便也容得下了。
      许是很久没人住的缘故,殿里有些淡淡的凄凉之感,斜阳从朱漆的窗格子里照进来,投成美艳的朱雀。
      “小主,请随奴婢去您的房间。”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宫女恭敬地说道。
      随着她穿过一院子桂花以及斑斑驳驳的树影,便在南边的清心堂停下了。打开房门,灰蒙蒙的气息从房里溢出,竟带着一丝凄婉之意来。
      “清心堂……”我口中不由默念了一遍,好个清心寡欲的名字,倒不似一般宫殿那样喜气讨口彩,于是随口问那个小宫女:“这名字倒是很特别,可是有什么来历?”
      那小宫女脱口说:“这原是先庄妃的住所,还是皇上御笔赐的名,要庄主子……”
      话未说完,远处悉悉索索跑来一个稍年长点的姑姑,见状,脸色大变,便用手指戳点着骂了起来:“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怎么可以让小主住这间屋子,明知道这屋子是前头庄妃……”话说着便稍稍顿了顿,对我福了一福,又满脸堆笑地说:“小主,是奴婢失职了,这样的房间踏进去真是践了您的玉足,请由奴才为您另外找一间房。”
      紫砚素来性子急,在一边早早地沉不住气,正欲开口,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悻悻地不敢言语。
      我听那姑姑言语间颇有顾虑,仿佛是宫中的禁忌,暗悔方才的询问,但口中仍是一如寻常,道:“姑姑,不用劳烦了,这房间朝着这一院子的桂花倒也清净悠闲,拾掇打扫一番便可,我也不拘这些。再者其他小主皆已安置,再去腾挪叨扰终是不便。”
      想是碍着我的身份又见我坚持,她便也不再说什么,吩咐了一群下人七手八脚地将屋子清理了一番。
      用完了晚膳,我便把两个从府上带来的贴身丫鬟叫到了身边。紫砚生性活泼、快人快语,而婼水则是心思缜密,精通医术。想是爹怕宫中人心难测,便特地找了从小随我长大的丫鬟陪我进宫,也好有个照应。
      我先瞧着紫砚,假装嗔怒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规矩都不懂,一进宫就想给我惹麻烦不成?虽说那只是个姑姑,但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捅了篓子怎么办?且那个先庄妃,还不知是个什么来历,你也敢口直心快的往上冲撞?”
      紫砚埋着头,双手摆弄着衣角,抬着眼小心地看着我,嘟哝着说:“以后不敢了小姐……”
      瞧着她惴惴不安的样子,我嘴角便不禁微微扬起,最后竟笑出声来,紫砚看着倒也不怕,撒娇般地走到我面前说道:“就知道小姐疼我,像小姐这样的姿色,不封贵嫔也至少是个婕妤,册封那天皇上见了必定龙心大悦。”
      有一丝的闪神,淡淡地说:“少贫嘴。婼水,你也过来,总之我们现在进了宫,不比自家府里那么闲散自由,凡事都要按着规矩,明哲保身便是我最大的心愿。”
      她们不再说话,透过婼水的眼睛,我知道,她们亦懂我的心事。
      宫中繁文缛节颇多,一举一动皆要按规矩行事,一步行错便可能招致大祸,因此在册封前,需受宫中教习姑姑教导,学习各种宫中规矩礼仪。如此,在册封前,还需在芙雅宫多住半月,待礼学成、定位份后再另择宫室居住。
      林府一向家风肃然、闺阁规矩严谨,因而教习姑姑所教导的行步、回话、跪拜、觐见、用膳等礼仪对我而言均是易事。
      这日,一日的教习方结束,天际早已被滟滟流霞染就绚烂如金,漫天的如絮云彩密织流光似锦,天末残霞正卷暮红。满院的金桂暗香浮动,不需刻意传扬,清风所到之处必捎幽香四溢。这两日我在清心堂觅到一张旧琴,荷塘鹤影纹的雕花古筝,许是太久未曾弹奏,抚上琴弦手指涩涩的发疼。趁着兴致好,我令紫砚将琴挪至园中,只信手拈来弹奏一阙《春江花月夜》来。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琴声哀切婉转,百转千回,只如占尽落花芳华的流水般魂萦梦绕,冷冷落落、悲悲切切。
      一曲下阙未弹罢,手指勾托之间,只觉一掠人影从琴面晃过,心中一惊手指重重滑去,只闻得“嘣——”的一声,一弦断弦从我指尖飞快擦过,指上顿时微微生疼。
      我抬首看,只见一个陌生年轻男子驻足在门前,不过一身清冽冽的暗织云纹月白色长衣,在漫天云彩的映照下,云纹似流霞如醉。
      我瞧不出这男子的身份,只觉英气十足并非等闲,依依起身问:“是谁?”
      他并不说话,目光却移至我手上,我低头一看,原来方才生涩的断弦已然将我手指划破,此时手指已滴下鲜血淋漓。
      他递来一方白色丝帕,方道:“此琴闲置已久,容易割手。”
      我迟疑不敢接手,只怕授受不亲,但他手举着并没有收回之意,于是只得接过方帕轻轻包在指上。帕子的一角,用浅蓝的丝线绣了一枚小小的百吉纹,倒不似皇帝御用的万字曲水纹,而且他只身一人,身旁并无护卫随侍,于是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手中缠着他的方帕轻轻来回绞着,只觉脸颊微微发烫,桂花的甜香中夹杂着陌生的熏香味,隐隐从他衣袖间传来。我故作镇定,道:“多谢。”
      暮色夕阳笼罩下的他,七分俊朗三分温和,直教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他瞥了一眼不大的院子,像是对我又似自语道:“这里许久不住人了。”
      我愣了愣,方道:“我也是甫进宫来。”
      他嗯了一声,又道:“方才那首《春江花月夜》抚得很不错,旧琴涩手亦能余音绕梁,可见功底颇深。”
      我垂首,脸上微微的发烫,道:“阁下谬赞了,请问尊驾是?”
      他道:“只是碰巧路过此处,被琴声所吸引,不足为外人道也。”于是道了句“告辞”便转身要走,我忙道:“等一下,你的方帕。”
      他一哂,眉宇间清朗,和声道:“不用了。”
      我轻轻攥着手中方帕,只见他的月色袍角消失在朱门转角处,留一院桂花甜馨芬芳。待他走远我方懊悔忘记问他名字,也好日后将方帕还他,但转念一想又深觉不妥,私相授受可是犯了宫中大忌。如此惴惴不安之间,赶忙连唤了两声“紫砚,紫砚!”
      紫砚从屋里出来,问:“小姐,唤奴婢有何吩咐?”
      我不愿透露太多,只问:“这两日可有侍卫、太医,或是旁的什么男子来芙雅宫?”
      紫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略想一想道:“听闻隔壁的陈小主近两日有些咳疾,所以每日都有太医来诊脉。”
      陈氏是平西王独女、齐炀王的幺妹,闺名嘉妤,自小在王府捧在手心里长大,身份自然金贵,因此稍有不适便日日唤太医来也不稀奇。于是我终于放下心来,那年轻男子想必是平西王府上相熟的太医。
      “小姐?”紫砚疑惑追问。
      我将方帕悄悄掖在身后,淡然道:“没什么,方才不过听到门外有几句男声而已。”
      建延八年九月三十便是册封大典。九月的天,好的出奇,缕缕清风时不时在花梢、树枝头上打转。我身着浅蓝撒花上裳,鹅白点翠蝴蝶纹裙,挽一个花髻,插上缠丝镶珠摇钗,眉间点翠花钿,清丽又不失稳重。依稀记得紫砚在妆台前道:“小姐,你穿得未免也太素雅了。”看着周围罗绮文秀、耀如春华的女子,素雅地衬托出她们又有何不好呢。
      莫名的,感觉一双眼睛正看着我,循着直觉找去,瞧见了一名秀气的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虽不是十分美丽,但五官却长得十分清秀,一双凤眼灵动万分,冰肌玉肤,傅粉施朱,虽只穿了一身浅绿色上衣,然配以青莲百褶裙,头戴翡翠云纹簪,倒也显得十分清雅。她微笑着朝我微微点头,我也回以笑容。
      此次册封典礼由皇后主持,只见她着了一身红色织金凤牡丹朝服,梳三博鬓,饰以鸾凤步摇,正红团衫披身。待她坐上席位,册封典礼便正式开始了。
      一位服饰华丽的公公手捧圣旨,将其缓缓拉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建延八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奉太皇太后懿旨,今纳美人十二位,愿孝养孔虔,愉婉顺慈,为帝延绵子嗣,不负太皇太后之恩德。今封平西王之女陈嘉妤为正五品嫔,中书省中书令之女林苡薇为正五品嫔,武仪侯之女殷忆筠为正五品嫔,礼部侍中之女应如熹为正六品贵人,浙江副都统之女江绮缬为从六品美人,荆州刺史之女胡似弦为从六品才人……冀州刺史秦依雪为从七品选侍,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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