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三两事

　　一连下了将近半个月的雨，三两都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大概是不见太阳的缘故，人的情绪都异常低落，三两一点都提不起劲，画画也静不下心。

　　今日总算放晴了，却是一个离别的日子。

　　林见影请求回到容城在容城城郊的明灯寺度过余生，一辈子吃斋念佛。皇上和太子都同意了，今日便出发。

　　二皇子每天都来关雎殿用早膳，三两发觉他今日特别心不在焉。

　　“哥，不如我们去送送林见影吧。”

　　“三儿想去？”

　　三两点头。我知道你想去，可是你自己是不会去的，所以我想去，你便会陪我去。

　　“好吧。”

　　三两展颜，给二皇子夹菜，“哥，你都瘦了好多。”

　　二皇子也给三两夹菜，“五十步笑百步吗？”

　　越驰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尤其这半个月来阴雨的天气，对越驰的病一点好处都没有。北边境战事连连，皇上又在病榻上，不仅三两同二皇子，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种灰色的压抑氛围之下，人心惶惶。

　　阳光终于打败厚重黑灰的云层，光芒充分显示其穿透力，气温回升，天气回暖，鸟儿也欢快地鸣叫在屋檐枝头。宫人们拿出冬日里的棉被棉袍等保暖用品出来见见太阳，把柜子里德衣物拿出来除除霉味，皇宫似乎又热闹了起来。

　　三两同二皇子并不是在宫门送林见影的，而是在林见影出发前来到了太子东宫。林见影手里拿着念珠闭目呢喃，蓉嬷嬷正忙里忙外地收拾手尾。

　　林见影看到三两他们也是淡淡的，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了。

　　三两很不明白，为什么古代人一遇到大变故或者犯了发错误就都往和尚尼姑堆里挤，这样的选择真不知道是真的看开了放下了还是在逃避不敢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

　　三两一时间觉得很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二皇子也很反常地不如以往那般礼貌行礼客套，整个人同三两一起捂在那，但二皇子似乎不像三两一样觉得尴尬。

　　“嗯……林见影，你还好吗？”三两想打破尴尬，却在话出口之后觉得这话异常不妥。

　　“还好。”冷冷地回答，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你要走了哦。”

　　林见影睁开了眼睛，“你们到底来做什么？”

　　“送行的呀。”

　　“有心了，我们之间的交情恐怕还不到这份上。”

　　“我没，他总有吧？”三两推了推二皇子。

　　二皇子蹙眉对三两使眼色，三两又知自己说错话了。

　　“三公主这话什么意思？”林见影却不领情。

　　三两无语了，你们之间不是有点什么吗？还问我什么意思，我都不介意我当幌子帮你们掩饰了，还不趁机会快快道别，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三两忽然觉得有点悲伤。

　　“既然如此，打扰了。”二皇子拉起三两，“我们走吧。”

　　“啊？走啦？”啥都没说啊！三两莫名其妙被二皇子拉走了。

　　回到关雎殿，三两很是不解地问二皇子，“哥，你为何不多和她多说几句呢？”

　　“不是你要去送行吗？我无话可说。”

　　“你难道……”

　　二皇子打断三两的话：“三儿。”

　　“嗯？”

　　“你上次画的全家福可有修好？”

　　“哦，修好啦，我把我自己加上去就是了。我还照着了五份，我们家正好一人一份呢。”三两很迟钝被二皇子成功转移了话题而未发觉，还兴高采烈地说：“我进去拿给你哦，不如趁今天天晴，我们去给父皇母后太子哥哥送画吧！”

　　二皇子笑着答应，看着三两蹦蹦跳跳地背影不忘叮嘱：“小心走路。”

　　三两进到书房，拿了四福已经表好了全家福，看着画中五人很是感慨。那日去到清宁宫忽然大雨倾盆，太子二皇子三两都困得走不了，三两看难得人齐，便提议众人做她模特画一幅全家福，容思言一开始不太乐意，在越驰含情脉脉看了她一会儿之后还是答应了，越驰强打着精神，依靠着容思言勉强坐了起来，太子二皇子各站一边，三两还特意在让越驰和容思言稍微坐过一点右边，左边给自己留了个位置。

　　画中越驰的脸色经过三两的手动PS之后精神了许多，很祥和地笑了；容思言则木着脸，毫无表情，手臂挽着越驰的手臂；二皇子温和地微笑着很规矩地站着；太子在三两强烈要求下挤出了一个非常不自然的很勉强的笑容；三两自己则把自己画得笑嘻嘻地挽着越驰的手，脑袋歪歪地靠在越驰的肩膀上。

　　三两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太阳出来了的缘故。

　　三两执意要亲手抱着画送到每个家庭成员手中，除了把属于二皇子的那份递给了二皇子之外，二皇子想帮忙拿画她都不让。

　　先来到清宁宫，正好容思言正在喂越驰吃药。

　　越驰见他们来了，便对容思言说先把药搁一边，待会再喝。容思言持相反意见，硬要越驰先把剩下的药喝完了再理会三两他们。这一场毫无悬念的争辩最终在越驰乖乖喝完药而终结。

　　三两献宝似的把画打开，越驰直夸惟妙惟肖，让人就挂在了他寝宫最显眼的地方。容思言看了也说：“原来你画画还真有一手啊。”三两又一次觉得很庆幸当初哭着闹着不去学画画最终还是屈服在父母的“淫威”之下每个周末不管风吹雨打都坚持去画室。

　　三两想起了赵斛从怀里掏出那张自己第一次给他画像的画的情景，心头一紧，赶紧甩甩头让自己不要去想。忽然就心生一计，说道“不如这样吧，我到时候临摹几份小点的，方便携带！”

　　“你还当相片用啊。”容思言鄙视道。

　　越驰和二皇子没听懂都带着疑问看向容思言，容思言直接无视。

　　三两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匆匆别过，赶紧给太子送了画就回房操作去。越驰病得五颜六色，所有政务都压在太子身上，三两去到太子东宫的时候太子正在同朝中大臣商讨要事，三两也不愿多等，放下画就回关雎殿了。

　　待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三两才把小号的全家福通通完成，又拖着二皇子迫不及待地要送给每个成员。

　　二皇子自然是第一个收到了，拿着手里那小型的精致的画，暖暖地笑了，伸手摸摸三两的脑袋，宠溺道：“三儿总是这般聪慧。”

　　“你现在才知道啊！”

　　“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说。”二皇子也打趣道，把画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又一次来到清宁宫却发现越驰已经睡下，干脆就把越驰的那幅也给了容思言，容思言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会儿来到太子东宫，太子正在用膳，见三两来了，一扫脸色的疲惫之色，邀三两同二皇子一同用膳，正好两人也没有吃过便坐下一下吃了。三两已经迫不及待要把小号全家福给太子看了。

　　“原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太子心里是开心的却还是忍不住损损三两。

　　三两扁嘴，用筷子一敲碗，嗔道：“我哪里一无是处啦！”

　　“行了行了，皇兄逗你的。”二皇子劝到。

　　“哪有公主像你这般敲碗筷的？成何体统？”太子又来了……

　　三两默默吃饭选择不语。

　　三两觉得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就像越家家庭日，每天如此，除了太子比较忙，越驰容思言二皇子三两每天都几乎要聚在一起，因为很大部分时间都在清宁宫陪伴着病入膏肓的越驰。而大家都随着越驰的消瘦而跟着清减了许多。但是，起码每天，都能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越驰总是很乐观，只字不提自己的病情，还总拿三两同赵斛打趣，总说等越驰凯旋归来立即赐婚，宫里头好久都没有办喜事了，还说太子妃二皇子妃都悬空着，干脆三个一起大办一场，还常常讨论臣子贵族家里的女儿哪个合适，二皇子通常都不插话，问他意见他总是点头说不错。

　　越驰有一天忽然沮丧地说：“即便能看到你们大婚恐怕是不能看到我的孙儿们出生了。”

　　大家一听，都沉默了……

　　容思言最后说：“反正一出生就送去秘园谁都看不到。”

　　越驰笑得牵强：“也对也对。”

　　边境的战事捷报连连，越驰似乎也精神了许多。

　　三月底的一天，三两原本照常同二皇子一起去清宁宫，半路被小青拉走了二皇子说想到一道新菜硬是要二皇子一起去研究，二皇子只好去清宁宫请安过后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容思言也正好去熬药。寝宫里就只剩下三两同越驰了。

　　越驰斜靠在床边，一直笑咪咪地盯着三两看，看得三两心里直发毛，抱怨道：“父皇这是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吗？”

　　“有的。”

　　“嗯？什么？”三两连忙用袖子往脸上乱擦。

　　“有你的母后的眼睛，鼻子，嘴巴。”

　　“那些是我的好不好……”

　　越驰点点头表示赞同，“是你的，却是你母后给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父皇到底要说什么啊？”三两不解。

　　“你是不是怨你母后？”

　　“没有啊。”也不能说怨，只是她的一些做法自己没法理解和接受。

　　“我都看出来了。”越驰一副了然的样子。

　　“都说没有！”三两还是不承认。

　　“父皇难得精神些，不如陪父皇到外面走走吧？”

　　“可以吗？”三两担心越驰的身体。

　　“有何不可？”说着已经下床。

　　三两连忙去扶，越驰只是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袍便被三两的搀扶下往院子里走。

　　大地回春，院子里绿意盎然，一派清新气象，阴霾早已散去，阳光正好温和暖心。

　　“容儿莫怪你母后了。我其实是个嘴硬心软面冷心善的人。”

　　“在你眼里她的缺点也是优点。”

　　越驰点头，也不否认：“确实如此。”

　　“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但我方才说的并非缺点呀。”

　　“嗯嗯。”三两敷衍道。

　　“我的药，都是她亲手熬亲自喂，每天都陪着我照顾我。”

　　那是因为你快要死了她才这么对你的！三两心里这般回答。

　　“她虽然总摆着一脸漠不关心的冷漠模样，其实她心里往往相反，若她说想我早点死，那她心里一定是不希望我死的。她就是那么别扭的一个人。”

　　她没说要你早点死，只是心里头都记挂着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三两心里愤愤然。

　　“总之她嘴上说什么，容儿记得反着去向便是了。”

　　三两点头。

　　“虽然说，她曾经离开了那么久。我其实也愧对她。我曾答应她，我一生只爱她一个只娶她一人，我却没有做到。后宫妃嫔成群，我一直在自欺欺人。”越驰叹息道。

　　“你也是因为太爱她。”三两虽然不太赞同越驰找代替品的做法却还是安慰道。

　　“那不过是借口，无非是不甘寂寞。”

　　真是难得你那么有自知自明啊……当然还是三两心里想的没有说出口。

　　“她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瑕疵的人。”

　　完美主义者嘛！

　　“她却能忽略我的荒唐，留下来照顾我。她其实并不欠我，男女情爱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确实我欠了她许多……”

　　这话是不是前后矛盾了呢？我倒觉得是她欠你呢！三两依旧心里活动。

　　“哎，她能陪我走完这一程，我已经很满足了。”

　　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容儿。”

　　“嗯？”

　　“父皇怕是看不到你成婚了。”

　　“父皇说什么呢！”

　　“你成婚后，把赵斛也加进全家福里吧，然后，烧给父皇。”

　　三两不曾想越驰的话忽然变得这般消极，心头一酸，就要流泪，哽咽道：“父皇……”

　　“赵斛是好孩子。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可是……可是……”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可是我要走的呀根本不会嫁给他呀！

　　越驰伸手替三两抹掉落下的泪珠，“快快别哭，父皇这辈子最见不得女人哭了，所幸你母后是个坚强倔强的人，从来不在我面前哭。我倒是有点期待看看她落泪的样子呢。”

　　越驰这一生，始终未能看到容思言落泪的模样。

　　三两有点相信所谓的回光返照这回事。越驰那天那般的精神，多久没下床的人了，居然有力气同三两逛了几圈花园。

　　三两扶着越驰回了寝宫，越驰说累了要睡一会儿。等到容思言捧着药进来，想要摇醒越驰吃药，却怎么都叫不醒了。

　　三两没有经历过失去亲人的场面，早已控制不住失声痛哭。容思言让三两闭嘴，三两看着容思言冷漠的脸就要唱反调，哭得更大声。

　　最后得到容思言的一耳光。

　　“你给我闭嘴！你要让大家都知道他死了吗？！你可知道他驾崩的消息若是传到了前线战场只会军心大乱让敌军有机可乘！你不仅不能哭！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在赵斛没有完胜之前都不能泄露他已经不在了的消息！”

　　三两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层，原来越驰的死会关系到战争的成败。三两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不再大哭，而是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晚些时候太子同二皇子照例来请安了，得知此事，太子很冷静地说了一番类似容思言对三两说过的话，就是要保密。三两已经埋首在二皇子怀里低泣，二皇子眼眶发红，眼珠不断往屋顶看，抱着三两轻轻拍三两的背，安抚三两。

　　容思言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只是熟睡中的越驰，一动不动。

　　容思言在夜里偷偷地从冰窖里运了冰到清宁宫，保存住越驰的尸身，除了太子二皇子三两，便不让任何人踏入越驰寝宫，原本就一直有下这道命令，所以宫人也没有怀疑。

　　三两每天忍着悲伤，假装没事同二皇子像往常一样去请安，三两根本不敢踏入内室半步。里面已经没有越驰了。

　　容思言一夜之间似乎老了许多，头上也增添了几缕银丝。三两想起越驰的话，容思言其实并非不在意，只是不表露吧。

　　三两还看到容思言一个人站在回廊上，时不时抬手伸到脸上。

　　“你莫不是哭了吧？”三两走近去问。

　　“有沙子。”

　　“老套！”根本连风都没有。

　　“父皇一定很遗憾没有看到你落泪。”

　　“你难道就看到了？”语气里尽是威胁。

　　三两欣慰地笑着说：“没看到。”

　　越驰在天上一定看到了吧，容思言不仅落泪了，而且是为你落泪了。只是她不承认罢了。果然是别扭的人。

　　装模作样的痛苦日子总算在半个月之后结束了。

　　赵斛把敌人打退，短时间内已经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再次攻打越国，只是越国也同样元气大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