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饶

　　林郁晚又回到自己家的老房子，开门的一瞬间，过去的记忆扑面而来，萧默宸无声地拉住她的手捏了捏。

　　屋子里没有电，只有月光照进来，蓝色的微弱光芒将视线里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像一触即碎的幻境，气氛幽幽冷冷。

　　林郁晚站在客厅的中央，望向自己的卧室。

　　陈峰在出门之前就是站在她现在所站的位置上，用一种她当时完全不懂的目光审视她很久。

　　林郁晚仿佛也在自己卧室里那张空空的椅子上看见当时的自己，她坐在桌边，拿着手机，回眸隔着时空与自己对视。

　　那天，宅在家里的自己不修边幅，头发胡乱披散着，发旋处头发不听话的翘着。

　　陈峰是在林郁晚的脸上找自己的痕迹，找这是他亲生孩子的证据。

　　他最后选择相信林郁晚是他的孩子，他什么也没做，直接出了门。

　　在那天晚上，从鑫城见过萧云海的林美贞回到了家，发现家里没人，她还穿着外出的衣服，接到了陈峰的电话。

　　林郁晚根据案卷里的细节的描述，想象着林美贞那时接到电话，重新穿上鞋，脚步匆匆地下楼去，在小区僻静的角落，见到了陈峰。

　　林郁晚又沿着轨迹，重新下楼，来到那片僻静的空地，自从这里出过凶杀案，就更加没有人来了。

　　鞋子蹭着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尸检报告上显示，林美贞没有反抗的痕迹，她是被突然袭击的，她没有想到陈峰会这样做。

　　可是，受伤以后，她为什么也没有挣扎？好像她很快就接受了她即将要死亡的事实。

　　林郁晚站在月光下，抬头看天，那天的星空是很清楚的，她还记得那些细节。

　　林美贞被陈峰捅刀后，向下跪去，被陈峰抱在怀里。

　　陈峰的眼中，是一种死灰似的绝绝。

　　他在狱中将近二十年，人生早已经毁掉，灵魂也已经腐朽，唯独林美贞和他们的女儿还是他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连接。

　　但林美贞又和那个鑫城的男人在一起了，在他不在的时候。

　　陈峰的世界化成糜粉。

　　他不想存在在这世上了，但他要带走林美贞。

　　“我们这辈子不会好了，美贞，一起到下一世去吧，我早一点去找你。”

　　“对了，萧云海也死了，你前脚从他那里离开后脚我马上就去见他了，他居然敢一个人见我。”

　　林美贞却揪紧着他的衣服，只是反复地念：“小晚……小晚……”

　　陈峰抱着林美贞，将她箍在自己怀中：“小晚是我们的孩子，让她继续生活吧。”

　　林美贞眼角留下一滴泪，不再念了，她似乎只是想确认林郁晚的安危。

　　林美贞是一个天生会对命运和磨难逆来顺受的女人。

　　面对命运的磋磨，她一直都沉默着承受，就算面对死亡和凶手，她都没有表现出一点戾气，她的一生都是命运最顺从的羔羊，令人怒其不争，她像受难的神，展现出一种脱离人性的神性光辉。

　　只是那光辉是充满悲剧的。

　　她在陈峰的怀抱里扬起头，瞳孔涣散之前，看到了头顶异常璀璨的星空。

　　是什么时候开始就错了呢？

　　从很久很久以前，在鑫城看到那片星空开始，命运的轨迹就已经走上了错误的方向。

　　年轻的林美贞来到鑫城，像所有那个时代没有家世，没有学历的小镇少女一样，只想找个待遇好的地方打工赚钱，因为姣好的容貌被当时鑫城最高级的酒店聘用。

　　作为新人，她负责在酒店顶楼的无边泳池做服务员。

　　有一天，顶楼的泳池被一位老板包了夜间场，一直到十二点。

　　可是都过了十一点半的时候，泳池都还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来。

　　真是浪费啊……

　　时间马上就到了，泳池即将关闭。

　　林美贞看着那新换的一池碧水，惋惜极了，余镇的孩子，从小在小河里玩水，常常凉的拉肚子，这样恒温的泳池小时候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她有点好奇，忍不住，脱掉高跟鞋，坐在泳池边上，把小腿放了进去，轻轻踢着水花。

　　“好玩吗？”忽然背后有人说话。

　　林美贞一惊，掉进了泳池之中。

　　好在她会游泳，又唰的一下浮出水面。

　　出水的一瞬间，她想的是：“遭了，被经理发现了，这个月的奖金要泡汤了。”

　　可是抹掉脸上的水，睁眼一看，泳池边刚才说话的人不是经理，是位陌生的男士。

　　他穿着泳裤，腰上围了白色浴巾，泳镜提在手里，而脸上有一副日常的金丝边眼镜还没有摘。

　　“是，萧先生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那位名单上定今晚泳池的客人。

　　萧云海在林美贞出水的一瞬间，恍惚以为看见了传说中的美人鱼。

　　他有事情耽搁了，打算只游一会，却发现有别人在偷偷替他可惜这池水。

　　林美贞浮在水里，仰望池边的男人，心里忐忑极了。

　　她不知道是被经理抓到好一点还是被客人抓到好一点，睫毛上有细密的水珠，因慌张和后悔不停地颤动。

　　“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快上来吧。”

　　男人温和地笑，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背后，是一片钻石般的星空……

　　永恒的群星，照亮的确不是永恒的人。

　　几十年后，物是人非，林郁晚和萧默宸也在这样的星空下抬头，他们打开了萧云海去世的那栋老宅的门。

　　宅院里的气氛很平静，没有想象中令人恐惧。

　　月照华庭，池水静谧。

　　林郁晚靠在萧默宸肩上。

　　“你说萧叔叔当时是把这片池水当做什么了？他在幻觉中看见了谁呢？会不会是我妈妈？”

　　“有可能吧。”萧默宸说。

　　没有人知道真相，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林美贞死时，心中是怨恨多还是悲悯多。

　　而神志不清的萧云海跳进池水是奔赴了人生的哪一场遗憾和虚妄。

　　更不会知道，陈峰抱着林美贞的尸体去自首时，跪警局在惨白的白炽灯下，心里突然有点后悔。

　　他觉得他不应该来这里，他应该抱着林美贞跳进镇中的河流，这样就不会被分开了……

　　林郁晚和萧默宸离开时，已经是深夜，他们坐在车里，彼此都很沉默，但心里是轻松的。

　　车子离余镇越来越远……

　　上一辈的恩怨，在子女辈的心里，真正的结局了。

　　他们还会回来，但只会带着对故乡的想念。

　　回到鑫城，萧默宸将车停在车库。

　　林郁晚要下车，萧默宸却没动。

　　“怎么不下车？”林郁晚拉开车门，疑惑。

　　萧默宸抬手点了点正中的后视镜：“我的平安福呢？某些人偷走不打算还回来了？”

　　林郁晚将目光移开，表情傲娇。

　　“我扔了。”

　　萧默宸不信：“不可能，你要扔，当时会当着我的面扔，你拿走了，就说明不想扔。”

　　“你这个人真是有点可怕。”

　　林郁晚的手不自觉地刮着包内侧的羊皮。

　　她上去去余镇也是背的这个包，那个平安福此刻还放在夹层里。

　　“你不会翻我包了吧？”林郁晚问。

　　萧默宸笑了：“我说中了吧？”

　　他向她摊开手心：“快还给我。”

　　“我不，我以后要挂我自己车上。”林郁晚拒绝。

　　萧默宸抓住了重点：“你终于打算买车了？”

　　她的内心是安定了吧……

　　萧默宸依然不放弃，摊着手：“你把平安福给我，我用好东西跟你换。”

　　林郁晚不屑：“什么好东西？不会是送车？”

　　萧默宸摇头：“不是。”

　　林郁晚也手心朝上伸出去：“你先拿出来我看看，我这个可是从五块钱的冰棍里吃到的，你的东西不够贵重我不换的。”

　　萧默宸表情很配合的苦恼起来：“那可能没有那么贵重，你就看在咱们交情的面子上，将就换一换吧。”

　　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乳白色的小盒子，在车内灯下打开来。

　　盒子里璀璨的宝光，映入林郁晚的眼瞳。

　　盒子里是一枚戒指，七克拉粉色钻石作为主石，少量绿色镶宝，设计成一朵郁金香的样子。

　　大颗的圆钻、方钻、水滴钻，市面上都有很多，花朵型的原石还要保留完美的火彩，需要专业大师的研究定制。

　　这枚戒指不是短时间能准备下来的。

　　“我回来之前你就已经在定做戒指了吧？你怎么确定我会原谅你？”

　　萧默宸把郁金香钻戒推上林郁晚的无名指。

　　戒圈刚好合适，像一个小小的锁扣，让她跑不了了。

　　他牵住她的手端详：“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有一天忽然想起，我总是送你郁金香，但是花会枯萎，钻石不会。”

　　说完，他语气一转，十分自信道：“再说，谁让林小晚是天下最心软的女人，只要我求饶，她就肯定能原谅我。”

　　林郁晚闻言瞪他一眼：“可是粉钻是不是不好配衣服啊？”

　　她虽挑拣着，语气却娇俏动人。

　　萧默宸将她抱住：“那我不管，反正你得戴着，戴给外头那些男人看看，少打你的主意，你知道男人天生浪荡，都不是好东西。”

　　林郁晚被逗笑了：“我看谁也没有你浪荡。”

　　萧默宸点头：“小晚是很了解我。”

　　“这钻戒还有个名字呢。”萧默宸说。

　　“叫什么？”

　　“沉默的郁金香。”

　　“给我的戒指，为什么你的名字也混进来了？”

　　萧默宸道：“沾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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