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明月

作者:猫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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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俏兔



      古有言:一诺既成,万山无阻。

      两人约定好后,周始消失了几天,楚慕倒是不担心他,乖乖呆在客栈里,准备着出行所需的物品。从玉阳关到鄞州路途遥远,关山迢递,行路辛苦,也不知这一路能否顺遂。

      当初从帝安被拐到这边境,人牙子们足足走了半年有余,姑且用的马车,鄞州偏南,离边境遥远,慢的话,只怕他们要走上一年之久了。

      不过若是能平安到达鄞州殷家,便是花上三年时间,楚慕也心甘情愿。新朝建立,时局不稳,她一个弱女子在外颠簸流浪,总不是件好归宿,这世上恶人很多,善恶难辨,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若如周始那般能干厉害,一柄长剑便能将意欲谋害者杀之,还何惧之有?

      可世事无常,没有倘若。

      周始一走就是好几天,直到商队快要出发的前一晚,他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几日不见他清瘦了不少,俊秀的脸上透着疲惫,楚慕打开门时少年衣上沾满风雪。

      风雪依旧,夜已经深了。

      “快进来暖暖身子。”楚慕推开门,屋里生了炭火,与外面宛如两个天地。

      周始坐在炉火旁,见他神色不对,楚慕沏上一杯热茶给他道:“明日便要出发去常州,你一个人去哪了?”

      “明日什么时辰走?”周始接过茶,低头吹了吹。

      楚慕答:“午时。”

      他点点头,一口灌下茶水,起身道:“有事明日再说,我过去眯会。”

      楚慕怔怔地看着他,少年打着哈欠,像是困极了,离开前他回头望一眼楚慕,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倦意,“早点睡。”

      回到屋内,周始连灯都没点,直接解下紧束的腰带,丢在床边,摸着黑,脱下外衣后便上了床,他实在是累极了。

      离开玉阳关前,还需做些准备。

      他如今不打算回十方楼了。送楚慕平安回到鄞州后,他打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地方至少不能像边境这般冷,有太阳,到了时节便会开花,结果。

      三年前,他为了成功上位,亲手杀了前任六门门主,取而代之,便是十方楼的规矩。十方楼他不在乎,但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还需安置一番,他才可安心离去。

      在外忙碌了几日,这会在床上一躺周始便沉沉的睡了过去,漆黑静谧的夜色除了风声呼啸,便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待我送你回家后,无论我是死是活,你都不能干涉。还有,这一路上得听我的。”

      这是他要求楚慕的第一件事。

      送楚慕平安回到鄞州,在他看来,这是一件不划算的买卖,单凭那只玉雕,可请不动他走这一程。

      不过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雇他做不沾血的买卖。

      答应楚慕,送她回家,不单单是为了那只俏色玉兔,他不喜欢兔子,但他想去鄞州走一趟,再看一次那里的山水人家。

      记忆里的景象不知模糊了多少年了。

      那年约是六岁,下着大雨,他贪玩跑到阁楼上玩水,雨打芭蕉叶,落花随水流,他玩的正在兴头上,忽而瞥见一批批黑衣人踏破周家大门,雨顺势而下,那些黑衣人人高马大,个个手执长刀,头戴斗笠掩去了面容。

      可他永远记得这些人的身影。他们刀起刀落,轻而易举,杀死一个又一个人,血被雨水打散,地上横倒着数具尸体,他们有些是他的血亲,有些是家里的仆人。

      惨叫声被雨水遮掩,那日,整个周家沦为一片地狱,无人能救。他看到母亲被一道黑影刺穿了胸口,素白的衣裳开着血红的花,父亲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母亲的尸体,望向天的神情颓然而无神,叫人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其中一个黑衣人说了些什么,雨声太大他什么也听不见,那一刻,他只觉得这是一场噩梦,天没有下雨,他还在梦中没有醒来,一切都是假的。

      可嘴唇咬破的痛楚太过清晰,是他永远的不会愈合的伤。

      父亲忽然笑了笑,拿起那柄杀死母亲的长剑,举刀,一刀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死了,他们全都死了。

      后来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有人将他粗鲁的地拎下了阁楼,他被丢到死人堆里,母亲早已没了气息,他不停地摇着父亲的身体,想叫他起来,可他始终没有动静。

      直到一个声音传来,他抬头,是那些黑衣人们,一个又一个,他们全都没走。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不知道什么是恨,只是下意识的记住他们,记住他们所有人。

      一个黑衣人在他面前蹲下,那人揭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他的脸,他是十二个黑衣人里唯一露出容貌的。“哟,这里还有一个落单的小崽子呢。”

      他像是在笑,却没有一丝温度:“你说,我要不要把你也杀了呢?”

      周始看着他,双目无神,眼里没有丝毫恐惧与慌乱,他不哭也不闹,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那人眉眼一挑,笑:“叫我一声义父,我便让你活。”

      雨还在下,滑过额头,脸颊,最终掉落在混有鲜血的水坑里,周始眨了眨眼,从地上站起来,对着面前的黑衣人道:“义父……”

      震耳欲聋的笑声陡然响起,透着雨有几分癫狂的意味,他们全都笑了,周始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满是雨水。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个让他唤他义父的黑衣人,名唤刘成,是十方楼的四门主。

      ……

      从玉阳关离开那日,那场困扰了当地人许久的雪意外停了。

      他们随去往常州的商队同行,领队的头是边境有名的酒商,也不知周始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商队答应。

      快二月天了,从边境到常州大致要半个月的脚程,商队出行慢,货物多,但胜在稳妥方便,也省去了一些麻烦。

      楚慕从马车里探出头,下意识看向身后的边关古城,天地辽阔,雪一停四周仿佛变得空旷起来,一切都是静止的。

      风吹起两颊的发,她伸手去抚,想看的更清楚些,忽被一道外力扯回马车,楚慕茫然地转过身去,是周始。

      少年依旧是一身黑袍,外头披着件墨色貂裘大衣,双手抱胸,声音有些懒洋洋,“你不冷啊。”

      楚慕摇摇头,她穿得厚,脸虽被风吹得红扑扑,却不怎么冷。

      他将一只汤婆子塞给楚慕,随后闭上眼好整以暇道:“不冷便帮我拿会,别凉了。”

      “哦。”

      楚慕应声,双手抱着汤婆子,冰凉的手掌渐渐有了一丝温度。他闭着眼,忽然问她:“楚慕,你怕吗?”

      怕?怕什么?

      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少年声音传来:“跟我一道,可没那么顺遂。”

      窗还开着,风从外头涌了进来。
      她轻声说道:“不怕。”

      她知道周始没睡,于是反问:“你会好好保护我的,不是吗?”

      “因为这个?”
      少年掀开眼皮,拿出那只红玉兔子。

      楚慕微微蹙起眉,摇头道:“不对,因为我们是朋友。”她说着顿了一下,直直盯着对面的周始,“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吧。”

      小姑娘紧紧盯着他,周始无声轻哂,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楚慕愉快地笑起来,凑近他道:“那我以后可以叫你阿始吗?”

      她想这样唤他好久了。

      “阿始?”
      周始双眉陡然拧起,心里莫名有些嫌弃这个叫法,跟叫小孩子一样。

      阿始阿始,怎么听都别扭。

      楚慕却兴奋地点头:“周而复始,我喜欢你的名字。”

      周而复始……少有人这般解释他的名字。
      少年撇撇嘴:“我有小字。”

      楚慕双眸微亮,追问道,“那你的小字是什么啊?”

      他道:“流将。”

      楚慕默念几次,却还是觉得“阿始”好,她更喜欢阿始这个名字。她开始争取:“可是,我还是喜欢阿始这个名字,可以这样叫你吗?”

      小姑娘声音清脆,比之前的唯诺多了几分轻快灵动,她似变了很多。

      一个叫法而已,周始倒是无所谓,他耸耸肩,不以为然:“随你。”

      “阿始。”楚慕忽然笑起来。

      周始眉梢轻轻抬了一下,继而问:“你笑什么?”

      “阿始阿始阿始!”楚慕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笑,可这会她就是想笑,就是想这样肆无忌惮的唤他名字。

      少年眸光微变,突然伸出一只手扯了扯楚慕的脸,他手上没怎么用力,楚慕却拍着他的手叫唤起来:“轻点……有……疼啊!”

      她两只秀眉皱起,双眸雾蒙蒙的,周始恍惚间又想起那只爱闹腾的沙鼠,他忽然松手,别过头去,语气莫名透着几分幽怨:“叽叽喳喳的,楚慕,你好烦啊。”

      “我要睡了!”他又闭上了眼,这次似乎是真的要睡了。

      “阿始,今日我很高兴。”
      关上窗前,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因为从今往后,她的天地,会如这遥远边境般广阔无垠,无拘无束。

      (卷起·我是人间风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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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个预收—《又是一年雪》
    故事始于咸宁八年,
    边关大寒,飘起了第一场雪。
    赫赫有名的长胜军主帅沈秾奉旨出京,带领着三万轻骑兵,一路浩浩荡荡从帝京赶往边疆,只为寻找那流落边关的公主。
    突厥攻破嘉兴关,血流成河,上千户百姓惨遭屠戮,将士们的残骸堆积成山,待长城军赶到,已是一片炼狱。
    沈秾永远记得那日。
    关外枯草连天,芦苇荡漾,十几岁的晏姝带着一群稚童狂奔在原野之上,身后狼群紧追不放,时刻准备攻击,晏姝守在后方,不慎被狼咬伤了胳膊,生死一线时,沈秾终于张弓拉箭,准备救人。
    穿云箭射出去的那一刻,晏姝手里多了把短刃,在狼张开獠牙向她扑来的瞬间,猛然下滑一刀贯穿了她身前的狼头,滚烫的鲜血顺着冷冰的刀刃滑下,落在了她的脸庞。
    远处山丘,长胜军黑甲连天,锐不可当,晏姝茫顾四周,眼里满是无尽的木然绝望。姑娘家小小的一只,衣衫褴褛,浑身沾满了血迹,无边寒风似是要将她的骨髓震碎,芦花荡漾,他瞧不太真切,只记得她明眸深处那一丝火焰,如有燎原之势,灼烧着他的心。
    后来蒙蒙风雪中,一年又一年,她独自走在那腐朽黑暗的王朝,再也没有回头。
    《又是一年雪》2023.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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