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纸

　　“大半夜你拿药干什么？”

　　孟惊倪忽然有点不知道自己这一晚上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是在干什么了。她回头看见蔚寅先两手揣着兜站在楼梯口，想必刚才他就站在那，默不作声地目睹她偷偷摸摸的全过程。

　　孟惊倪拎着药箱动作迟缓地站起来，轻声说：“拿来玩的你信么？”
　　蔚寅先仗着腿长几个大步靠近，拿走她手里的药箱，那眼神恨得几乎要吃人，他走到沙发旁，沉声说道：“过来坐好。”

　　孟惊倪自知理亏，一时就不和他计较，单凭一条腿蹦着过去坐下，磨磨蹭蹭把左边的裤腿卷起来，露出那只精彩得骇人的膝盖……

　　此时蔚寅先就俯首蹲在她的脚下，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乍一眼看见这情形，他还是愣了一下，脸色十分不好看，下颌线收紧。
　　还有他直视过来的乌沉黑眸，凝了些许冰渣子。

　　孟惊倪就算心虚那也从不露怯，“看我干嘛？膝盖淤青了又不是我脸淤青了。”甚至理直气壮地打发道：“要上药就动作快一点，我很困了要睡觉。”
　　“……”
　　僵持了一小会儿，蔚寅先只能认命地松了松表情。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只消炎药水，喷洒在她膝盖的患处，趁着消炎药水挥发的一点时间，他把疏血通筋的药油倒在手心搓开，直到手心发热才轻轻按压上去，再一点一点用上劲。

　　孟惊倪不娇气，但也确实怕疼，期间她咬着牙不吭声，只是死死皱着眉，可惜没坚持多久就有了悄悄后退的趋势。
　　蔚寅先早有预防，另一只手攥住她的小腿，毫不怜惜将她一把拽回来。

　　“啊……”

　　寂静的深夜响起她轻促的抽气声。

　　“够了，我疼——”

　　蔚寅先冷不防想起几帧旧片段，泼墨般的夜，床上的她比深空一弯月色还白。
　　他一下子撤了掌心的劲，薄唇也松开浅淡的笑意，“不让你疼一下，你怎么长记性？”

　　孟惊倪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间心情又那么好了，但比起他的愉悦，她只感觉到心口郁结，所以听见这话，没好气瞥了他一眼。

　　揉搓过后的膝盖有点发热，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的痛觉。
　　可是当她撑着沙发想站起来的时候，膝盖居然使不上力，又跌坐回去。

　　蔚寅先说：“别再乱动了，小心又拉伤，睡一晚明天会好很多。”

　　最后蔚寅先只能将她抱进屋，看见床头立着一盏小夜灯，等她躺下后，大概是出于习惯，他伸手把那盏灯调整到她最适应的亮度。

　　孟惊倪突然说：“关掉，不用这么麻烦，我没那么怕黑了。”
　　蔚寅先耷拉着眼睫看她，表情冷冷有些寡淡，“你能克服过去的心理阴影是件好事，但你不用急着在我这儿证明自己已经摆脱了过去，以及我。”

　　他三言两语仿佛击中要害，孟惊倪索性别开脸不打算回应。
　　蔚寅先两步逼近，像一团高大的黑影落下来，手臂撑在她枕边，完全将她拢在身下，“我是个人，不是你不想要了就能随手丢弃的垃圾。”

　　孟惊倪脸色微微一僵，很快又铁了心肠，近乎残忍地对他笑了一下，“那好，你要什么？最好让我一次性还清。”
　　她眼睛漂亮，笑起来不多不少几许风媚，目光下移，看见他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子，不留余力将他拽下来，自己仰起脖子亲上去。

　　孟惊倪平生为数不多的几次经验都是从蔚寅先身上练习来的，凭借着淡去的记忆，她亲吻的动作鲁莽而生涩，贸贸然就把舌头伸到他嘴里。

　　蔚寅先顿时清醒，抓着她的肩膀压回去，薄唇湿红，泛着淡淡水光，“不要一次又一次这么随便对待自己。”
　　他扯过床内侧的被子将她盖住，离开时把房间的灯关了，留下床头一盏晶莹微亮的小夜灯。

　　孟惊倪从绑匪手里被救回来之后，曾一度患有严重的心理问题，神经衰弱，怕黑，怕响，夜夜被噩梦惊醒，一点动静也能吓醒，只能在白天拉上窗帘时才能睡一会儿。
　　家里人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可惜收效甚微。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孟兆把蔚寅先带来了。

　　那年孟惊倪才8岁，能被她知道的事情不多，她以为蔚寅先原来就是孤儿，也曾问过他为什么会被绑匪抓去，他只是摇头。
　　蔚寅先和她同龄，也就大她两个月。

　　蔚寅先到来的头几年，是孟惊倪最依赖他的阶段，因为年纪小，夜晚时分两个小孩睡在一个屋里，等到年纪大一些，上初中的时候，孟惊倪在足够温暖的环境里逐渐找回安全感，才稍微没那么黏他。

　　初中时蔚寅先很受欢迎，高挑，俊秀，身上有属于少年人懒淡气质。
　　那个阶段正好是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蔚寅先一跃成为了女同学们畅想自己理想型的最佳模板，为什么只是模板而不是追求的对象？因为他身边有个孟惊倪。

　　孟惊倪曾听见女同学们讨论过蔚寅先和自己。
　　她们说，蔚寅先是她的骑士。
　　孟惊倪多少有点浪漫过敏，听见“骑士”两个字，只觉得酸得掉牙。

　　有一次做值日，她坐在第一排课桌上，注视着讲台上帮自己擦黑板的蔚寅先，他乌黑的短发落了一层粉笔灰，在金灿灿的夕阳下奇异地变成细碎的光点。

　　她忽然问：“为什么她们说你是……骑士？”
　　我的骑士这四个字，她实在道不出口。

　　蔚寅先头也不回，低声有些敷衍，“不知道。”
　　“……”
　　等他擦完黑板转过来，看见课桌上的孟惊倪正扭着头望着教室门口外面连片的火烧云，映得她鼻尖一点粉红。
　　他拣起掉在讲台的一小块粉笔，朝她掷了过去，正中她的眉心。

　　“犯什么傻？”

　　孟惊倪指尖擦了擦被打中的位置，立马跳下来，抄起讲台上的木板尺追着他打，蔚寅先扔下粉笔擦，故意嘚瑟地向后腾了两步才调头跑，像一阵轻起的风。

　　“蔚寅先，欺负女生算什么男人！！今晚你别想吃饭！”

　　两人在教室和走廊之间来回窜，追赶了半天，是蔚寅先远远看见了科任老师才急忙忙停下，转身拉着孟惊倪，鬼鬼祟祟闪回了教室。

　　孟惊倪不明所以，“又干什么？”
　　他说：“老师来了。”

　　回去的时候，孟惊倪骑自行车载他，早上蔚寅先的自行车后车轮漏气了，所以只能坐她的自行车来学校。
　　起先两人吹着晚风一路畅行，直到过桥时要上坡，车速逐渐有点勉强。

　　蔚寅先在后面纹丝不动，淡声问一句：“你行不行？”
　　孟惊倪咬着后槽牙踩得奋力，“你就不能下来么——”

　　然后蔚寅先一声不响跳下车，顺便推了她一把，上了桥准备下坡，他忽然跳上车座，车速一下子提到最猛，孟惊倪的尖叫声散落在盛夏晚风里。
　　回到家，孟惊倪被折腾掉半条命。

　　吃饭的时候，孟惊倪找裴姨告状，“裴姨，阿先在学校老欺负我。”
　　裴姨正在给她盛汤，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蔚寅先，他正埋着脑袋喝汤，怎么看怎么乖，裴姨自以为了然地说：“是你又和他闹矛盾了吧？”

　　孟惊倪目瞪口呆，“是他欺负我在先我才跟他闹矛盾的。”
　　蔚寅先忽然说：“裴姨，这汤好像有点甜。”
　　裴姨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打了岔，“我加了点板栗，好喝吧？”
　　蔚寅先瞟了一眼对面，“好喝。”

　　两人打打闹闹度过初中三年，这样的情况在两人上高中之后，才有了变化。

　　这源于孟惊倪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种十分矛盾的尴尬境地，她发现自己既不愿意软弱，却又无法摆脱心理问题彻底独立。
　　孟惊倪生性倔强，久而久之，她陷入自我厌弃的情绪里。
　　甚至有一段时间，连带着迁怒了身边的蔚寅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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