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纸

　　“蔚寅先，一直住在这里么？”

　　第二天晨起吃早餐的时候，孟惊倪问了裴姨。

　　桌上都是她喜欢的粤式餐点。

　　裴姨给她倒了一杯沏得清醇的普洱茶，一边说：“他偶尔回来，不常住，毕竟他的工作性质摆在那，哪有时间来来回回折腾？有空才会过来陪我呆两天。”
　　“是么……”
　　孟惊倪点点头。

　　“怎么？”裴姨问：“昨晚见到他了？”
　　“嗯……”孟惊倪抿一口茶水，想起来就觉得好笑，“我下楼喝水，他半夜进门，我还以为家里遭贼了呢。”
　　“怪我，”裴姨忍不住笑了笑，“没早知会你一声。”

　　蔚寅先昨晚凌晨回来，到厨房喝了半杯温水，然后径自回了房，简直当她是空气，接着今天一大早他就出了门。
　　孟惊倪清早起来压根就没见到过他，“他早晚来去匆匆的，干什么呢？”
　　裴姨一想，说：“可能是回来取个文件什么的。”

　　孟惊倪没再多问，用完早点就在沙发上看报纸。

　　梁伽然曾吐槽过她是老做派，现如今谁还看这些纸质版的东西。
　　诸如此类的还有，孟惊倪的小洋楼里摆了很多古董物件，倒不是她喜好文艺复古，那些老样式都是她外出旅游时看见了，心血来潮淘回来的。
　　她衣帽间的珠宝柜里面也收藏了许多古董珠宝，中西的都有。

　　当时孟惊倪听完也没生气，笑盈盈说：“你不懂，越是古旧罕见的东西，捧在手里就越能体现质感，这叫长思怀古。

　　上午天气好，孟惊倪搬了一张躺椅，在二楼露台看书晒太阳，待到接近10点钟，阳光悄然烈起来，她才慢悠悠捧着书下楼。
　　正好裴姨拿着张精雅的帖子从门外进来，对她说道：“阿弥，周家派人送来邀请帖，给你的。”
　　孟惊倪接过来，大致扫过一遍又递回给裴姨，让她收好。

　　帖子上邀她两天后出席他们周家幺囡的18岁成人礼。

　　说起来，她和周家幺囡还有点渊源。
　　她曾当过这小姑娘长达两年的琵琶老师。
　　周家这位小小姐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很小就被送到巴黎养身体。
　　孟惊倪去巴黎没多久，周家小小姐听闻消息就亲自上门拜访，邀请她当琵琶老师，一直到今年6月份，周家小小姐打算回国定居，这才结束了课业。

　　至于成人礼。
　　这件事早在一个月前，小丫头就在电话里和她提过。

　　孟惊倪在家歇了两天，养足精神。
　　毕竟是周家办宴，届时少不了要和一帮阔太小姐周旋。
　　还有，这两天蔚寅先好像没有回来过，当然也有可能他和那晚一样是半夜回来的，没惊动任何人。

　　赴宴之前的当天下午，造型师带着助理上门为她做妆造。

　　孟惊倪的造型做得简单，仅一袭烟紫的香缎一字肩长礼裙，衬得她肤色莹白，一头乌黑长发垂落的弧度妩媚自然，鬓边只简单别一支红宝石发卡，一朵如荼的红山茶。

　　等时间差不多，裴姨上来说周家派车来接了。
　　孟惊倪闻言有些惊讶，随后一想，大概是周家小小姐的主意。

　　十二月的天气，冻得人脑子都要发僵。
　　孟惊倪穿上大衣才敢走出小洋楼，裴姨送她上车，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两句，无非是让她有事就打电话回来。
　　孟家如今的处境她比谁都清楚，她担心孟惊倪的出现会惹人非议。

　　孟惊倪倒是心宽，笑笑说：“放心吧裴姨，今晚伽然也在，有她陪着我没事的，您快进去吧。”
　　裴姨脑子一热，说道：“要不让阿先陪你一起……”
　　孟惊倪无奈地看着她。
　　裴姨反应过来，“你看，我糊涂了，他警队那么忙，哪抽得开身。”
　　孟惊倪提醒道：“就算他抽得开身，以他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跟我同进同出。”

　　在赴宴周家的路上，车窗口一辆警车闪着红□□呼啸而过。
　　孟惊倪透过墨色玻璃，漫不经心看了一会儿，同道的车辆纷纷避让，直到警灯远成一道虚影，她才收回视线。

　　周家在本市立足百年，广结善缘，这次宴请的宾客多数身份不一般，整个宴厅可谓灯火璀璨，目光所及皆是衣香鬓影，到处彰显金迷奢靡。
　　那纸上描绘的锦绣繁荒，都在这里得到了逐一展现。

　　孟惊倪的出现确实引起了一番侧目。

　　四年前孟家的那桩案子闹得满城皆知，没多久孟惊倪就退出了公众的视线，如今她毫无预警再次出现，难免叫人多心猜想，以为她将要有什么大动作，今天来这里做个铺垫进行预热。

　　但这确实是个误会。

　　孟惊倪没想要有什么大动作，她就是单纯受邀过来赴宴的。
　　父亲入狱的事确实对她那会儿的事业有影响，但她从不觉得自己因此就应该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四年前她选择出国，也并不是因为这件事。

　　梁伽然一早发现了她，径自朝那边走了过去，现场部分人的反应她也收在眼里，她拉住孟惊倪的胳膊，说：“走吧，到周家二老跟前打声招呼。”
　　然而好奇的目光越聚越多。
　　梁伽然忍不住嘀咕道：“都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子弟，一点动静有什么可稀奇的？看什么看？”

　　孟惊倪以前的脾气要更有锋芒一些，现在倒是多了几分坦然，她站在周家二老跟前，腰板也端得直。
　　好在二老对她没什么成见，说话也客客气气。

　　就在这一派热闹祥和里，宴厅门口出现的两道人影，如深冬的冰凌，一下子挑破了欢声笑语的氛围，让人惶惶多疑。

　　“那好像是市局警队的人！我认得那个长得帅的！”
　　“警察来了？也来参加宴会的？”
　　“别扯了，谁来参加宴会搞得这么严肃？再说那身装扮也不像啊！”
　　“不会是……来抓人的？”

　　稳重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孟惊倪循声望过去。
　　梁伽然也看清了来人，小声问：“蔚寅先怎么来了？特意来陪你的？”
　　孟惊倪有些莫名，摇头说：“不是。”

　　寒冬腊月里，蔚寅先的衣着单薄，仍是黑色的衬衫西裤，衣衫下摆紧紧束进裤腰，勾勒出峭劲有力的腰身，而那一双腿尤其笔直修长……

　　“不愧是当了警官的人啊。”
　　梁伽然有感而发。
　　“真是有够性感的。”

　　孟惊倪：“……”

　　蔚寅先身后还跟着个高个子，那天在君福楼孟惊倪见过和他一起的，相比蔚寅先的严肃凌厉，那人简直称得上是和蔼可亲。
　　两人径直走到周家二老跟前，倒是很有礼数地先打了声招呼。

　　“周老先生周老太太，抱歉这么晚打扰了。”

　　随即，蔚寅先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却转而对周家二老旁边的男人说：“孙先生，经我们警方调查，怀疑你涉嫌近期的一宗妇女失踪案，据盛江市人民检察院批捕决定，现派我局依法对你执行逮捕，你是否明白？”

　　孙严方脸色一变，“什么妇女失踪案？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调查清楚了么？怎么就和我有关系了？”
　　旁边另一位出声劝道：“孙先生冷静一下，还请配合警方的工作，跟我们走一趟，拒捕的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话一出，孙严方果然老实了一点，不过在被带走时，嘴里仍在不服气地嚷嚷，“我告诉你们，你们警方最好能给我定罪，后面要是查不出我什么罪状，我跟你们没完！”

　　吵吵嚷嚷的声音远去。
　　周家的大公子赶紧出来圆场，安抚众人，宴会继续。
　　只不过临时出了这么件事，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大家的兴致。

　　周家小姐姐出来得晚，对刚才的事浑然不知，还兴致勃勃拉着孟惊倪说些体己话。
　　等宴会结束，周老太太找到了孟惊倪，表示要和她私下谈话。
　　孟惊倪一头雾水，还是点头跟着去了休息间。

　　“孟小姐，我知道你和刚才那位姓蔚的警官是旧相识。”

　　孟惊倪喝茶的动作一顿，回道：“老太太有什么事就直言吧。”
　　周老太太得体地笑一笑，“我只是想麻烦你替我打听一下实情，孙严方究竟有没有犯罪事实，孙家都会替他遮掩过去，原本别人的家私我也懒得管，但是孙严方和我二女儿有婚约，我不能稀里糊涂把女儿嫁过去。”

　　孟惊倪承了周太太这个情。

　　回到小洋楼，孟惊倪冷得直接回房泡了个澡，等身体回暖，下楼喝了裴姨递过来的参汤。
　　孟惊倪坐在沙发想了想，说：“裴姨，麻烦您帮我给蔚寅先打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问他今晚有没有空回来一趟。”

　　刚才在浴缸泡澡的时候，她犹豫了许久，是自己打电话过去还是麻烦裴姨帮忙打电话，最后泡完一澡出来，决定还是让裴姨帮忙打过去问一问。

　　裴姨应了一声，正准备拿座机拨电话。
　　孟惊倪临时又补一句：“他要是走不开就算了。”
　　毕竟刚抓了人，回警局还得连夜审讯，估计有得忙。

　　电话接通，裴姨按照孟惊倪的原话说了一遍，那边不知道回了什么内容，裴姨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那行，你忙吧，别太累，注意休息，记得多喝水，外面风大，衣服要多穿几件，这天气容易感冒……行了行了我不说了，挂了啊。”
　　裴姨挂了座机，笑道：“他说晚一点回来，但是不确定几点。”

　　晚上孟惊倪没回卧室，她搬了条厚棉毯在楼下客厅的沙发等人。
　　主要是怕回房睡觉会错过蔚寅先回来的时间，第二天他又大清早离开了，岂不是白搭？

　　沙发旁的小案几亮着盏小灯，孟惊倪裹着棉毯躺下，不多时就昏沉沉睡过去了。
　　梦中有失重感，身子就跟灌了铅似的，梦境的片段零碎不连贯，像信息量爆炸又像一片空白，有熊熊的火光，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有无尽的黑暗，有紧实的拥抱，有熟悉中一把低冷的嗓音……

　　“阿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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