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海水变蓝

　　段瑞诚和杨玲的婚期在即。这是母亲去世后段司柏和杨玲的第一次正式和杨玲见面。

　　一起来的，还有段司屿，他名义上的弟弟。

　　五六岁的小孩扯着妈妈的衣摆，在杨玲的引导下才敢探出头来，怯生生地对他说了句“哥哥好。”

　　段司柏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太过漠视。他很平淡接受了父亲在母亲去世不到一年就和秘书在一起并且再婚的消息，甚至，他们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

　　这些消息，都不足以再令他震惊。

　　饭桌上，表演天赋极佳的段瑞诚极力扮演好父亲的角色，他劝司柏专注学业，多注意身体。

　　不论是母亲或是杨玲，也许对父亲而言她们并不重要，孩子是父亲生命的延续，他们都是父亲的孩子，而不是母亲的。

　　诡异又和谐的场面让段司屿感到不安，他只是年纪小，分得清喜欢和不喜欢，压抑的氛围令他不喜，对杨铃喂向他的饭勺，他闭紧牙关拒之不吃。

　　他在椅子上扭动，哭着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不喜欢时常见不到的父亲和突然出现的哥哥，他们不是他的家人，只有妈妈是。

　　段瑞诚手里的碗重重一扣，沉声质问杨玲：“平时你就是这么教他的吗？”

　　只是一瞬间，他眉宇间的不悦消弭，换上公筷，夹起菜盘里的鱼肉，动作极其斯文，嘴上却说：“毛躁的跟个野孩子一样。”

　　语气轻飘飘的，像是点评菜色。

　　一句“野孩子”，足够刺痛杨玲，她的反应像复制的影像在段司柏眼前投放。杨玲放下筷子，低头认错，她旁边的段司屿也很像以前的段司柏。

　　他们是父亲的孩子，但不如父亲意时，他们瞬间可以变成母亲的孩子。错责与他无关，荣誉与他共享。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段司柏握着陌生来电，也像找到了喘息的出口。

　　段司柏起身说：“我接个电话。”

　　他带着手机去了餐厅的另一头，这栋别墅现在只有父亲一个人住，也许不久后就是三个人的家。杨玲的声音断断续续。

　　确认接听。

　　“段师哥。”电话那头是这样的称呼。

　　*

　　“石榴花是夏天的心脏。”

　　高中时，谷雨在书上读到过这句话。

　　石榴花的花期很长，最好的时候是在5-7月，夏天越热，它红得越热烈。

　　谷雨坐在长椅下，落在地面的花瓣绯红一片，刘条垂荫，遮住了太阳，但仍有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折下，她伸出手挡住那片缝隙，阳光盛进她的手掌之中。

　　炙热过头后，温暖也成了烈刀。

　　段司柏走过小坡，最先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他不出声打扰，站在阳光下等她，她也故意视而不见。

　　一分钟，两分钟……或许更久。

　　是不是她不出声，他就只会离她远远的，只在刻意规定的距离外驻足。

　　花落了下来，谷雨也转过来，摊开手掌，笑着说：“送给你，段师哥。”

　　是一朵石榴花。
　　吐着花蕊，在最美丽的时候坠落。

　　段司柏从她手里接过那株花，根茎随着手指旋转，他问：“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拖师哥的福，每天都在按时上药，所以好的很快。”谷雨双手撑在长椅的边缘，扬起脸对着他笑，比眼前的石榴花更明丽。

　　“师哥今天也没带眼镜吗？”谷雨接着说：“最近你好像都不常带眼镜。”

　　“嗯，平时不常带。”他说了个谎。

　　谷雨问：“那会看得清吗？”

　　“看得清。”又说了一个。

　　他们坐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谷雨将整理好的提纲反推到段司柏面前，“师哥你可以看一看，准备一下，你好了我们就开始。”

　　她点开录音界面。和上次见面时不同，她给手机套上了手机壳，似乎有意规避上次的失误。

　　段司柏收回眼神，目光在打印纸上扫视一轮，问题不是很多，更多也是在专业课上。

　　只是……

　　“这个也要需问吗？”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某个问题上。

　　“嗯？”谷雨放下手里的文稿，身体向前倾，“这个啊！是在资料里面发现的，之前只知道师哥的外公和舅舅都是我们学校的杰出校友，没想到师哥父亲和我们学校缘分也这么深。”

　　对面的人垂着眼睛。他沉默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平日里那副好说话的样子。

　　“那就不问了。”谷雨顺手掐了手机屏，“等师哥想开始了，我们就开始。”

　　段司柏忽然盯着她：“现在就可以。”

　　谷雨眨了下眼，无声点了点头，按下录音键，红线因为声纹波动起来。

　　“下半年建筑学院的交换生名额就要公示了，段司柏同学也是有力竞争者之一，这里先给这里先跟段同学说声恭喜了。段同学这边有什么相关经验可以传给我们吗？”

　　段司柏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每个学校需要提交的材料不同，如果有申请交换生项目或者留学打算的，可以跟学校的留学中心联系，里面有专业老师会给同学们提供辅导和帮助。公示名额还没有出来，和师哥师姐们相比我还有很多不足，不到最后，一切都是未知数。”

　　联合采访，匀给每个人的问题也不多。

　　“最后一个问题，段同学喜欢建筑学吗？”

　　和前面的问题相比，这个问题太过缓和，段司柏却无意识愣住神，之后才回答：“……喜欢。”

　　“嗯。”谷雨将稿纸折起，收进包内，“采访问题我问完啦！很感谢师哥你今天的配合，我请师哥吃饭吧。”

　　段司柏却说：“我来请。”

　　她憋不住笑，“你很喜欢请人吃饭吗？”

　　他这个人很奇怪。她还手机，他也请她吃饭，腿受伤的那天，他也问她要不要吃饭，今天他接受邀请采访，又说要请她吃饭。他是散财童子吗？这么喜欢请人吃饭。

　　“帮了我三回，也不给我个请你吃饭的机会。”她双手叠在一块，“而且，我也有问题想问师哥你。”

　　段司柏说：“你问。”

　　心里的问题千回百转。透绿色饮料冒着气泡在舌尖跃动，手指的温度攀在玻璃杯的外层留下一层指印，周围的水雾刷落，玻璃杯周围留下一滩水渍。

　　可她还没有开口说什么。

　　“司柏哥！”有人喊他。

　　谷雨压下心里微冲的怒气，回头看搅局的人是谁？咖啡馆的装修风格偏向美式，暗色环境里衬得那人雾蓝色的短发更为显眼。

　　对方看见她，似乎很惊讶。

　　程泽来海大找林亦驰，经过咖啡店，也没想到会遇上段司柏，更没想到会看见谷雨。

　　上次聚会结束，余莉莉向谷雨探过口风，他表示程泽对她似乎有些兴趣，想交个朋友。余莉莉纯粹是看程朗面子才问的谷雨。

　　不等谷雨答复，余莉莉挑明，“你完全可以直接拒绝的，程泽这个人玩得太花了，从来就没想过要稳定地恋爱。”

　　她不像是在介绍，到像是拆台，“之前他脚踏三只船，被他三个女朋友发现了，她们联合起来做了个pdf发到网上，他倒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出名了。奇葩！真的奇葩！”

　　谷雨自然是拒绝了。那次过后，余莉莉也再没和谷雨提过他。

　　程泽调子起的高，忘性也大，看着谷雨只觉得有些眼熟，在脑里搜刮一番，才想起来她是谁。这是他一个月前的心动女嘉宾。

　　程泽谈恋爱讲究一个情投意合，余莉莉当时拒绝的那么果断，他也在其他的派对上遇到了另一个心动女嘉宾，强扭的瓜可不甜。

　　可眼下，他已经单身了一周。

　　程泽自然落座，和身边的段司柏寒暄起来：“刚刚离得远，拿不准是不是司柏哥你，没想到还真是！”他眼神转到对面，试探问：“你们这是，在约会吗？”

　　他似乎看不懂眼色，更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不速之客。好端端的池子被搅浑，无趣得很。谷雨低头搅动吸管，汽水里的薄荷叶跟着旋转，叶片下升起小小漩涡，冰块撞击玻璃杯，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她在不满。

　　“我们在聊些事情。”谷雨听见段司柏这样说。他在婉拒。她的不满也稍稍落低了些。

　　可绕不过湾的程泽听不懂，只粲然笑道：“你们在聊什么，我能加入吗？”

　　此言一出，周围的空气似乎是凝固了一般。

　　谷雨很少接触程泽这类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能想一出是一出，连空窗期都难以容忍，可想而知他并不是有自制力的人。能这样随意对待感情，更说明他的理智能为劣性的本能随时让道。

　　没人说话，空气也干涸了。

　　有人在谷雨面前停下，身影遮罩住柔和的灯光，落下一片阴影。

　　“你怎么跑这里面来了？”

　　谷雨抬起头，站着的人也分出视线看见了他。他挑了下眉。

　　也是，程泽来了，会见到林亦驰也不奇怪。

　　程泽主动起身，“快过来！”他自有主见地拉着安排座位，自己则换了个位置坐在了谷雨旁边。

　　四人位的卡座，两边人面面相觑。程泽伸手一喊，服务员应声而来递过两份菜单，“这是我们的招牌咖啡系列，后面也有饮品和简餐。”

　　程泽把菜单往右挪，“谷雨，你看看你有没有想吃的。提拉米苏？黑森林？奶油意面……”他顺着菜单一行行滑过，像献宝一样。

　　林亦驰望着程泽对谷雨嘘寒问暖的模样，后者看起来也并不想领这份情。他开口提醒：“我们等会不是要去……”话还说完。程泽却打断说：“没事啊，一会哪有事。”

　　林亦驰说：“刚刚——”
　　程泽说：“刚刚不是你说饿了吗？就近吃一顿呗。”

　　他点了四人份的简餐，点餐时又和服务员讨论起咖啡的口感，整张桌上，他是绝对的主角，林亦驰负责搭腔，谷雨只能礼貌性的微笑。

　　至于段司柏，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从那句话说完到现在，他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他的好脾气在这个时候毫无作用。

　　等摆盘精美的餐品到了他们面前，谷雨也以为今天又是这样，又是会带着点遗憾结束。夏天已经到了，她们的关系却止步不前，没有一点契机。

　　这时，她对面的人放下手里的银质刀叉，和圆盘边缘敲击。段司柏决定般地起身，对另外两个人说：“你们吃，我和谷雨还有事。”

　　程泽很诧异：“啊……”

　　段司柏旁边的林亦驰罕见地配合起身，为他让行。他看程泽半响没有动作，开口说：“没听见别人有事儿吗？还堵着干嘛？当路障啊！”

　　程泽有些不甘心，“有事不能在这说吗？司柏哥你之前怎么没说呢？”

　　段司柏声音很冷淡，说：“刚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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