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沉璧醒来时，骆煦炀已经不在屋里了。她用手往身侧的位置摸了摸，被子底下冰凉，显然离开已有一段时间了。

　　她坐起身，因为睡得不踏实，头也有些晕沉，缓了一会儿才趿上鞋子，整理好仪容，准备去做早膳。

　　万剑宗的各个师门所在的山峰，其实也都配备了伙房，但费用颇为昂贵。像这兄弟俩这般贫寒的子弟，大多是通过伙房直接采买食材，自己打理膳食。

　　她刚给锅里添了水，大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沉月见兄长正忙着，颠颠地跑出去开门。

　　只见大门口排着一列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手里个个捧着热气腾腾的菜盘，一旁站着的正是昨日将“秋水”赠予自己的骆公子。

　　沉月头回见这阵仗，有些傻眼。为首那个端着菜盘的汉子却乐呵呵地问道：“你是沉璧的弟弟吧？我是伙房的人，这些都是骆公子让我们送来的菜。”

　　说着，便要绕过沉月钻进院子。沉月赶忙拦在他面前，回头喊着：“哥——哥！你来看这怎么回事啊？”

　　他这一回头，其他那些伙夫便在骆公子的示意下，纷纷挤了过来，沉月的小身子根本拦不住。被这些人闯进来，在庭院当中摆了张雕花梨木方桌，上面铺满了各色的美味。

　　有凤尾鱼翅、如意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杏仁豆腐、红烧鱼骨……还有许多沉月叫不出名的菜色，散发着浓郁诱人的香气。

　　这些伙夫行动迅捷，转眼把菜盘摆好便径直走了，等沉璧收拾好东西出来，便瞧见骆煦炀正坐在与梨木桌配套的椅子上，拿着一把扇子吹风，悠哉地往沉月鼻孔里送着食物的香气，一边还在给沉月细心介绍着这些菜色的食材和起源。

　　“杏仁豆腐并非是真的豆腐，而是用甜杏仁磨浆后加水煮沸，待冷冻凝结之后切块而成，因形似豆腐而得名。
　　杏仁生津止渴，润肺定喘，但过量服食杏仁会引起中毒，故在食用前必须先在水中浸泡多次，并加热煮沸。制成此菜，不仅入口凉甜爽口，且能消暑解热。”

　　沉月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扫了一下桌上的众多美味，想起兄长叮嘱的话，很有骨气地抿嘴偏过头去，却又暗暗吞咽着口水。

　　骆煦炀挨在弟弟身边，举着筷子要给沉月夹菜，沉璧走过去拉开弟弟的椅子，挡住了骆煦炀的视线。

　　她扯了一把椅子，坐在骆煦炀身边：“还未曾谢过骆公子赠予我弟弟一把好剑。”

　　“哪里哪里。”骆煦炀笑吟吟地将筷子里夹的鱼片搁在沉璧面前的碟子里，“其实有事相求的是我。”

　　“哦？不知名扬天下的骆家贵公子，有何事相求于我们这身无长物的兄弟俩？”

　　骆煦炀叹了口气，低头道：“我曾说过，骆家虽然是修仙界的首富，许多名流却仍将我们当做入不得眼的土豪看待。故而我也想让世人看看骆家的品行。
　　听说在万剑宗新收的这些子弟里，你们兄弟俩以往的口碑甚好，虽然家境贫寒，却很有路见不平的侠义心肠，又自立自强，弟弟更是天资过人，成了二长老的内门弟子，令我颇为欣赏。
　　因此我决定资助万剑宗培养沉月的开销，但前提是沉月要行事清正，多做侠义之事，打出好名声，多为骆家的形象做些宣扬。”

　　他说这一番话时，神情十分坦诚，沉月听了，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

　　“师父教导我说，万剑宗的子弟要‘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无愧于心’，我与兄长虽然囊中羞涩，但若是能完成宗门发布的任务，也可维持开销，骆家若想要个好名声，只要行为端正，自然会得到称赞。”

　　这番稚气又认真的话把骆煦炀给逗乐了。

　　多好的孩子，倘若凡事真有这般简单公平，那倒好了。

　　但他很快藏好情绪，真诚地与沉月对视：“我只是也想做些好事，便想要扶持值得的人快些成材，因为能力越大，能做的事便越多。你若不愿做宣扬也可以，我只是中意你的人品，因此想要资助你，不成么？”

　　沉月神色犹豫地看了一眼哥哥，却见沉璧有些冷漠地开口：“骆公子，这是质疑我不足以带好弟弟？”

　　骆煦炀微笑着摇头，剥着虾壳回复她：“你能将弟弟带到这么大，自然是有能力养活他的，但至于一些关键的决定，你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说完，骆煦炀又盯着正在思索的沉月说道：“阿月，你哥哥也不过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此事我会和你师父商量，往后你多听听二长老的建议，那才更靠谱。”

　　沉璧听他这么说话，暗自磨了磨牙，扭过头去给沉月夹着菜，故意把骆煦炀撂在了一边。

　　沉月感受到哥哥身上冷冰冰的氛围，缩着肩膀像只鹌鹑，再美味的饭菜到嘴里也不香了，把饭碗扒干净，立刻就跳下椅子跑了。

　　沉月这边一走，沉璧也不用再装，站起身便要离开，却被骆煦炀一把抓住了手。

　　“吃这样少，待会怎么练剑？”

　　“你不是万剑宗的人，为何滞留在这里还不走？”

　　骆煦炀歪着头看她，沉璧竟然从那双向来锐利的眼中读出了几分委屈。

　　“这些日子我和万剑宗的宗主商量，想做个客座长老，结果人家嫌我一身铜臭，配不上清高的剑宗，就拒绝了。”

　　“……”

　　“不过好在我与二长老之间有不错的朋友搭桥，就商量着找个弟子资助，二长老比那个顽固的许甘霖更懂变通。看得出他很看重你那个弟弟，我说要资助时，他是真心的为沉月高兴，你想让沉月拒绝也没用。”

　　“你想找人给骆家名声做宣扬，那便换个人资助，何必非要沉月来？”

　　骆煦炀却嘲笑起她来：“你要晓得，是二长老选中了沉月，说他年纪小，日后前途无量。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事到如今不能反悔，有意见你去和二长老说啊？”

　　沉璧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找二长老？到时定然要被追问原因，让她怎么说？那样见不得光的丑事……

　　她有心问问骆煦炀对沉月的意思，是不是如对她一般生出了绮念，又忧心反而引起骆煦炀对沉月的关注，一时间脑中百种想法转过，却忽然被唇上一软的触感打断。

　　倘若在骆煦炀将兴趣转移到旁的人或物之前，让他只关注自己呢？

　　眼下他对自己颇为有意，只要让他离开之前别对沉月有什么念想就好。

　　“明日我便离开万剑宗了，今天我想和你好好过，你或许不信，可我真的会想你……”

　　骆煦炀低声呢喃着，克制地吮咬着她的唇瓣。随即他察觉到颈后居然被怀中人的手臂勾住了，看着少年闭眼颤抖的羽睫，感到一阵欣喜若狂。

　　好甜……

　　心尖尖上弥漫开的甜意，漫卷着欢喜，比初见这少年时喂到口里的蜜饯更加甜蜜，令他迷恋。

　　他搂紧了沉璧的细腰，将人放倒在拼凑一起的椅子上，被身下人推拒自己摸索的动作也未曾生气，只是吻得更加忘情深入。

　　你也是，并非不为所动的，是吗？

　　你对我也有一丝丝欢喜的，是不是……

　　他沉浸在铺天盖地的心动和狂喜里，却没瞧见少年垂在身侧的手，难以忍受地蜷起，泛白的指甲在坚硬的椅背上抠出了浅浅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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