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代当自强

　　自从那天沉默中吃完早饭后，清安和于秀安再无交集。
　　两人前段时间同进同出培养出来的亲昵也重新恢复到原点甚至更加疏离，不同的是这次不仅仅是于秀安单方面的敌视。
　　两人碰面时那种水火不融、针锋相对的氛围连一向不太敏锐的于金生都看出来了。

　　孟素芬问了清安几次都没得到答案，那孩子要么不吱声要么就转移话题不接茬。
　　那乖巧隐忍的模样让她放弃了刨根问底的打算，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啥性子她心里有数，不会无缘无故突然针对大丫。
　　她和老伴琢磨了好几天也没想起最近这对堂姐妹发生过什么矛盾冲突，思来想去老两口决定索性装作不知道。
　　左不过是孩子大了都有各自的想法，今天好了明天恼了的很正常，也许过阵子俩人说开了又能亲亲密密和好如初了。
　　上下牙都有磕碰的时候，更何况两个没踏入社会的小姑娘呢！
　　再说了小辈不愿说的事情，做长辈的强插手反而容易坏事。

　　清安最近一周都窝在家里安安分分学习查资料，学累了就拿出针线亲手缝制开学要用的被褥枕套。
　　于秀安果然没有去棉纺一厂实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足三天。
　　任凭于建国夫妻怎么劝说都咬死了不去，两口子一开始苦口婆心的坚定立场在于秀安连饭都不吃的任性行为下很快就动摇了。
　　生怕女儿饿出事的于建国夫妻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了几天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达成目的的于秀安再出现时有些反常，一改往常睡到中午才起的习惯，每天太阳一出来就揣两颗煮鸡蛋出了门。
　　中午掐着点回来吃口饭也不午睡了，抓两把炒好的葵花籽风风火火的灌了背着的水壶扭头就走。
　　这样又过了三两天，大伯和大伯母脸上雨过天晴一般红润有光泽，逢人便夸自家姑娘懂事能干。

　　她也是刚刚吃早饭时听大伯母炫耀才晓得，原来于秀安是到打谷场给大伯打下手去了。
　　虽然有些怀疑于秀安是另有盘算才早出晚归的，清安心下也暗自松了口气。
　　对她来说，横眉冷对同一屋檐下的亲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不是她对于秀安没有缘由的算计行为心软释怀，也不是仍然对获得堂姐喜爱这件事上存有幻想。
　　她担心的是日渐年迈的爷奶。

　　不管有没有实证，她笃定只要她说出口爷奶肯定会深信不疑。
　　为她讨个公道的爷奶必然会和护女心切的大伯大伯母对上，撕破脸容易，往后两位老人家的日子怎么过？
　　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三道湾去遥远的首都上大学了，为了她和儿子闹掰的爷奶万一遇到什么事情还能指望谁？
　　大伯还是大伯母？
　　若是之前她还能毫不犹豫的说大伯可以，但最近仔细观察思考下来她心里有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因着心里有事，她手上动作一停就被一旁坐着的奶奶察觉到了。
　　“清安啊，是不是落了啥东西？通知书带上了吗？别装太深的地方，到时候不好找。还有到时候早点去火车站，火车不等人的。”
　　孟素芬看着眼前嫩葱一样水灵身姿挺拔一副大姑娘模样的小孙女心里既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又充满了不能陪着她前行的不舍。
　　“路上别搭理那些乱搭话的陌生人，跟紧你大伯千万别离太远。”
　　看着孙女青春灵动清澈如同山泉水的柔美脸蛋，她忍不住又叮嘱了一遍。

　　她和老伴的身体都不算康健，今年的膝关节疼得越发厉害怕是受不住一路上的颠簸。
　　他们老两口何尝不想亲眼看着小孙女顺顺利利的去报道上大学？
　　怕就怕大半辈子都没出过远门的他们俩一路上帮不上忙倒也罢了，就怕反而要小孙女劳心劳力照顾他们。
　　何况开往首都的火车票不好买，小孙女那张硬卧票还是一拿到通知书就去售票口托人定的。
　　提前大半个月走了门路都没买到最舒适的下铺，让人咂舌的是光一张中铺票就花了小一百块钱，听村书记说就这还是看在录取通知书的份上按大学生优惠算的价。

　　她和老爷子商量了有阵子了，最终还是打算让老大替他们送清安到首都去。
　　老大为人不算机敏，却好在常年下地有把子力气，这大包小裹的一路上光靠清安一人可扛不动。
　　另一方面也存着想让老大出去见见世面的心，免得老大两口子都把目光和小心思都用到算计他俩那三瓜俩枣的养老钱上。
　　他俩手头这些钱除了种地攒的，大多还是老二孝敬的。清安上大学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他们也不能再对老大睁一眼闭一眼的放纵了。
　　至于买不着火车票也没关系，她和老头子都打听好了到时候可以买站台票先上去再补票。

　　“都装好了，我晓得，一定跟着大伯。”
　　清安不厌其烦的笑着回答。
　　“奶，您坐下歇会儿。我是后天下午的火车，咱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查遗补漏呢~”
　　清安俏皮的眨眨眼，抱着孟素芬手臂左右晃了晃。
　　西厢房靠墙的老式樟木柜面上放着两个捆好的行李卷。
　　装着新做被褥和脸盆等生活用品的行李用背包绳打成了三横两竖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最易碎的暖壶裹在中间还用揉软了的报纸包的严严实实的。
　　另一个是孟素芬用晾洗干净的“蛇皮袋”改成的手拎旅行袋，装着四季换洗衣物和饭盒之类不怕摔打却怕水的零散物件，用防水的塑料袋套了一层鼓鼓囊囊撑到了极限。

　　重中之重是一个不起眼有些显旧的随身挎包，小到只能装下清安路上要看的一本书和一支钢笔。
　　这包看起来旧却是孟素芬连熬了几宿才做成的。
　　她在贴身那面缝了个外表根本看不出异样的隐形夹层，用来给清安放少量零钱和票据的。
　　“成成成，奶都听你的！咱就好好歇会，你这丫头少操点心吧。”

　　“对了你爷上山摘拐角去了，你带着路上吃不晕车，”
　　顺着孙女心意刚躺下没多久的孟素芬忍不住又坐起来念叨。
　　“穷家富路，饿了就吃点好的别舍不得花钱！还有那两罐肉酱要赶紧吃，那东西放不住……等到了学校记得给同学老师分一分。”
　　“你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跑那么远，一定要和同学老师好好相处，万一有点啥事还能有个搭照的……”
　　“去了就好好念书，别惦记我和你爷，俺俩在家有吃有喝好着呢……”
　　“你爷一大早就上山咋还没回来？早上我就琢磨这拐角应该还没熟透，得晾上一天一宿吃着才甜……”

　　清安认真听着奶奶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的车轱辘话一点也不嫌烦，时不时还认真的点头附和两句。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二老这么远又这么久。
　　这和高中住校还不一样，那时候她每周只要下课早就可以回家住一宿，隔天起个大早赶回学校也不耽误上早自习。
　　她突然意识到明天晚上她就不能和爷奶在一张桌上吃饭了，这将是她在寒假前为数不多的睡在家里的夜晚。
　　清安鼻子发酸，离情别绪来的突然又汹涌。

　　她知道爷奶舍不得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乡求学，她其实心里也没底。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悔为了多一些补贴选择了离家乡那么远的首都师范。
　　“奶，清安最最最喜欢你啦！”
　　清安眼眶有些湿润，生怕被老太太看见索性一拱脑袋扎在奶奶怀里不肯起来。
　　“呦呦呦，多大的人儿了还撒娇呢！”
　　孟素芬轻轻抚着孙女的背有些诧异眼里全是怀念，有些年头没见到这样孩子气说着最最喜欢谁的清安了。

　　那孩子上小学二年级时被班主任叫过一次家长后突然就变了，不再家里院外的追在她屁股后面问她的爸爸妈妈哪儿去了。
　　学习也开始认真听讲不用她催就主动完成作业，也不像刚去学校识字时候一样满心都是出去玩。
　　突然缠着老头子硬是做了个小板凳，开始踩凳子学着洗碗刷锅包揽家里一切她能做的家务活。
　　再看到大丫戴的新头花也不嚷嚷着要买了，一下子就比同龄孩子独立很多，渐渐成了村里人口中“特别懂事能干”的别人家孩子。

　　她和老伴看着这样变化的孙女只有心疼，即使清安不肯说他们也能猜到一向乖顺的小孙女为何会和同学打架。
　　村里那些嘴上没把门的大人们说话没避讳让自家孩子听见记住了，孩子又当真话说给了小伙伴，一传十十传百的还是被清安知道了。
　　小孩子是最纯真的，伤起人来也是最致命的。
　　因为小孩子不懂那些话语背后的巨大杀伤力。

　　她和老头子没法责备不懂事的孩子，却不能放过嚼舌根的大人。
　　挨个“拜访”了那几个孩子家后，隔着几道房门都能听到那几家孩子的哭喊声。
　　回到家看到一夜成熟的小孙女，他们老两口反倒像歇了火的炮仗没了声响不知该如何开解。
　　明明白天面对他们担心目光却总是露出灿烂笑容反过来安慰他们别介意的小孙女，到了晚上还是会钻在被子里捂着嘴无声哭泣。
　　等他们冲进屋里往往看到的是那蜷成小小一团，白皙的像个易碎瓷娃娃一 般眼皮抖啊抖就是不愿意睁开甚至还学他爷打呼噜的装睡小人儿。

　　以往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小孙女带给他们的更多是欢乐和温情。
　　在他们牵挂着小儿子和儿媳安危的这些年，清安给予了他们熬过来的慰藉和希望。
　　如今一手拉拔大的孩子即将展翅高飞拥有可以预见的美好未来，他们再不舍也不能耽搁了清安这孩子。
　　他们老两口不求清安以后多么有出息，只希望小孙女能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样天天穿好看的裙子无忧无虑的生活。

　　“哎呀，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孟素芬突然拍了下额头，想起一件事来。
　　“走，跟奶去趟县城，奶准备了个好东西给你。”
　　清安吸了吸鼻子，确定看不出异常才恋恋不舍的从孟素芬怀里离开。
　　“好！奶准备的肯定是我喜欢的！”
　　清安灿然一笑，浅浅的梨涡甜的醉人。
　　祖孙两人各自回屋换了身外出衣裳，没多耽搁就掩好院门挎着篮离开了。

　　三道湾村民风向来淳朴，家家户户院门都是没有锁的老式纯木门。
　　白天大门一般都是虚掩着，到了晚上休息才会在里面把门闩插上再拿一根粗的木棍顶在门闩上防止从外面推开。
　　而此刻本该无人的后院西厢房门前却多了一抹鬼鬼祟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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