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荷影

作者: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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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流水落花春日闲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初春,正是百草权舆之时,漪兰殿里枯了一冬的柳树,此时黄绿色的枝条正冒着新芽,转眼迎来了始元六年春。

      二月,刘弗陵下诏命有关官员向各郡、国举荐的贤良、文学询问,了解民间疾苦和教化百姓的要点,大家都建议:“希望取消盐、铁、酒类的专卖制度,罢黜均输官,不要与天下百姓争利,要向百姓表示节俭,然后才可以振兴、教化。”
      刘弗陵听后认为此方法甚是可取,于是同各重要大臣商议看有没有不同的意见,但是才提出就遭到御史大夫桑弘羊的极力反对,他始终坚持:盐、铁、酒类的专卖制度和均输措施等,都是国家赖以控制四夷、保卫边疆,使国库充足的根本大业,不能废除。于是,一场关于盐铁专卖等问题的辩论便于这年春天开始。
      霍光也赞同这样的举措,但是在桑弘羊看来这是霍光故意在政见上与自己作对,心底的矛盾就越发的加深,上官桀没发表明确态度,他自是那种凡事看情况的人。谏大夫杜延年是前御史大夫杜周之子,也是提出此方案的重要支持者,但是在朝堂上比不得这些元老,故而这场辩论最终成了桑弘羊和霍光的辩论。
      每天看着朝堂上的辩论,论来论去始终没能达成统一,刘弗陵觉得乏了,于是暂停商议,决定待地方官员对地方民情进行考察的结果回报后,按民情做决定。

      这天,下了朝的刘弗陵又从长乐宫的密道往漪兰殿走去。
      才到漪澜殿,他见霁雪和桔梗正在舞弄针线活,于是大老远便喊道:“不是说很难学不想学吗?今日怎又开始了?”
      霁雪见他又从假山出来,把绣活放回竹篮里,然后嗔怪的看着他:“是谁保证了白日里不从那里走的?连皇上都能更改主意,我怎的就不能了?”

      桔梗看到皇上来了,把绣活都收了后,忙把茶水递上。
      霁雪看着刘弗陵一口气把茶水全喝了还不解渴的样子,忙好笑的劝道:“慢些喝,没人和你抢,这里别的没有,茶水多的是!”

      放下茶碗,他回:“我很小心的,不会被发现,这几月来在朝堂上听那些大臣们吵架,已经累了,难得白天有时间,你就别责怪我了好吗?”
      看着他这样,霁雪又觉得心疼,十四岁的年纪就要背负那些吗?真想象不出!

      刘弗陵见她那样哀痛的眼神,忙伸手遮住她的双眼道:“你以后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吗?我很好,请相信我!”

      伸手拿下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因为长年握笔而起了很多茧,不再有这个年龄该有的嫩滑,霁雪一时感慨万千:“我以前觉得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就让你慢慢忘记这里,让你习惯一个人,那样你能成长的更快,谁知你这般执着!你可曾怨我?”说完眼泪滴在刘弗陵的手背上。

      刘弗陵抽回手给霁雪擦了眼泪,回道:“我答应过父皇要保护你,在父皇面前发过誓要让你幸福,更何况你是我在这宫里唯一的牵挂,何来的埋怨呢?”

      这一说,霁雪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不知怎的,最近她觉得太容易伤感了。
      “得了,我越说你越难过,不说了”刘弗陵边为她擦眼泪边道。
      霁雪只是淡淡的笑笑,然后起身走出亭子,一直静静的走在院子里,走到池塘边二人都停了下来,一起望着池塘里的荷叶发呆。

      春风拂面,看着院子里绿意盎然的景象,池塘边柳絮纷飞,飞在正在沉思的霁雪脸上,这在刘弗陵看来是一种无法描绘的美,于是看得呆了,他想起第一次在太液池的荷花池里见到霁雪的场景。

      发现一旁的他正痴痴的看着自己,霁雪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笑笑问:“怎么了?是我脸上有什么?”

      刘弗陵猛然发现失态了,掩饰着用手从她的头上拿下那点小小的柳絮,笑道:“脸上没什么,是头上落了柳絮。”

      看着他帮她拿下来的柳絮,她才发现他在不知不觉间又长高了,自己虽说年龄不知比他大多少,但是一直一副十五岁女子的身形,如今他才十四岁就已经高出自己了,父皇当年也是高大颀长的身形。
      这回换他发现霁雪看着自己发呆了,便问:“我的头上也有柳絮?”
      霁雪摇摇头:“我在想将来定能长得如父皇那样吧!”
      “那好啊,我就是等着自己快些长高,别让那些大臣总把我当小孩看,这样我才能保护你不是?”
      闻言,霁雪只是笑笑,

      少顷,她问:“你最近有没有去看盖长公主?”
      “去过几次,其实也不是特别亲厚,去了也就是寒暄几句。”
      言毕,他扭头看着荷塘发起呆来。

      “你还是多去看看吧,虽同为公主,却不知道她小时候在宫里是怎么过的,我或多或少能猜到不得父皇宠爱的公主比不得宠的皇子还要艰辛许多,也许她是自你登基后才得以享福,既然现在有这个机会了,就好好弥补吧!”霁雪幽幽地开口。

      刘弗陵不知如何回话,她心里装的往事太多了,她看一切都是那般美好,而盖长公主在回忆起她的时候却是那般愤恨的表情,如若知道她如今还活在漪兰殿里肯定是不死不快的那种吧?
      沉默了一会,他回道:“我会的,毕竟她也是我的皇姐。”

      霁雪听后,轻轻点点头,信步向亭子走去,到亭内的案几前合膝跪坐后问:“上官皇后现在是住在建章宫吗?”
      “没有,她住在桂宫”突然换了话题,他不解的看着她。
      “是离建章宫不远,等哪天有机会了我想每个宫都走走,那样或许对恢复记忆有些帮助”霁雪道。

      言毕,她似想起好笑的事,抬头看着他打趣:“等你行了冠礼,就可以选家人子进永巷了,到时候你的宫殿还得担心不够住呢!说不定那些婕妤、美人的都会争着住进椒房殿吧?”

      刘弗陵无奈的看着她:“那也是以后的事,再说我本没打算选太多的妃嫔,更别提是进这未央宫?”

      她一听不对,这椒房殿可是宠妃必争之殿,不让人住进未央宫那怎么行!于是忙开口:“妃嫔是你的妃嫔,想怎样我无话可说,只是不住进未央宫恐怕不妥,等再有其他嫔妃进宫时,我便搬去长门宫,那里打扫一下还是不错的。”

      一听她提到长门宫,他便有些不快,于是打断道:“你就住这里,哪也别去!其他的我自会安排,长门宫那地方哪里能住人啊?父皇要知道肯定不会答应。”

      “是吗?那地方当年也住过一个极其尊贵的人呢!”她幽幽的看着案桌上的琴开口道,然后动手弹了起来。

      刘弗陵听着她这次的琴音多了一份幽怨,凄凄切切的,于是忙把手覆在她弹琴的手上道:“难过就说出来,当年的陈皇后已经不在世了,再多的追思已无济于事,如果你想去其他宫转转,我正好可以陪你去看看?”

      霁雪抽出手回道:“今天就算了,改天吧,等文清回来后,我让他陪着到处走走,你是皇上,有太多事情要忙。”

      他想想自己的身份特殊,便不再继续这话题,听着她又换了首曲子,于是静静的坐着听她抚琴。

      时间慢慢流逝,傍晚的余晖照着亭子里的二人,身后映出长长的影子,晚霞的光照在他们脸上像镀了一层金。
      桔梗想禀告他们二人该用膳的时候,看到这幅景色觉得就像一幅画,不忍打破。

      过了会,刘弗陵见站在不远处的桔梗,才起身唤霁雪,霁雪起身时他扶了她一把,然后说道:“今天的话既已说出便无法收回,但以后切不可再提搬去长门宫之类的话!只要我还是这天下之主,便不会让你离开漪兰殿!”
      看着他一脸的坚定,霁雪一时无语,只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霁雪自从开始学绣花以后一直都很忙,虽然学的进度差强人意但还是很认真,日子在这个春天过得很快。

      整个春天,刘弗陵都在那些大臣的辩论声中度日,正希望能有点新鲜的事情的暂时打破如今的局面。
      这日,他还坐在大殿上听大臣们辩论盐铁专卖的问题,便有人来报:出使匈奴多年的使臣苏武归来了,这消息一报到宫里,座下的大臣们无不佩服于苏武超强的毅力与崇高的气节。

      十九年前匈奴派使者来求和,还把原来扣押的汉朝使者都放了回来,先帝为了答复匈奴的善意表示,派当时的中郎将苏武拿着旌节,带着副手张胜和随员常惠,出使匈奴,一直以为苏武已客死他乡,谁知道这位使臣在十九年后归来了,一时间朝中上下无不欢喜的。

      苏武一行来到长安后,刘弗陵诏令苏武用牛、羊、猪各一头,以最隆重的仪式祭拜汉武帝的陵庙,封苏武为典属国,品秩为中二千石,并赏赐苏武钱二百万、公田二顷、住宅一所。

      刘弗陵的赏赐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忧,在苏武觉得能活着回到生养自己的故土,能回到自己思念已久的祖国已经很感恩上苍了,其余没多想,但是作为当初和苏武是旧识的桑弘羊和上官桀却不这么认为。

      一日,上官桀和桑弘羊一同到苏武府上拜访昔日好友。苏武才远远的见到两位老友便已经老泪纵横,忙把桑弘羊和上官桀迎进客厅后又开始抹眼泪了。
      那二人看到这番光景一时也沉默,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当初苏武出使匈奴的时候才四十岁,正是而立之年,谁知一别数十载如今已经头发、胡须全都白了。

      过了会,苏武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看着桑弘羊和上官桀问道:“二位老友近几年可还好?我听闻二位都是先帝的托孤之臣,想必现下当是极好的吧!”

      桑弘羊回道:“当年的托孤之臣有四人,也是先帝对我们的信任,这几年下来还可以,总算没辜负先帝所托!”

      一提起先帝,苏武的眼泪又下来了,抹抹泪,忙回道:“原想能早几年回朝复命于皇上,谁知造化弄人啊,没能赶在先帝驾崩前复命,实在遗憾啊!每每思及此就觉得对不住先帝所托!”

      上官桀忙劝道:“别这般责难于自己,并非你自己愿意这样,再说,这十九年来,你在匈奴那蛮夷之地依然不忘皇恩、不忘祖国,要是先帝还在定当重赏你的,不会如现下这般才封你为典属国。”

      苏武正擦眼泪的手顿了顿,他听出了上官桀语气中的不满,但是没马上接话,现如今不再是十九年前了,昔日的好友都已经是朝中重臣,所以该有的礼仪不能忘了。

      桑弘羊听了上官桀的话后说道:“上官大人说的极是,要是先帝还在位,如今对你也不会这般敷衍了事,只可惜我们在朝里没那霍光有能耐,看到老友受委屈也没能帮忙,惭愧啊!”

      听了两位老友的话,苏武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想了会,答道:“现如今典属国这个职位也挺好的,在匈奴那么多年,我的身体早已不如当年了,太重要的职务怕已无法胜任,如今二位已位极人臣,你们依然不忘记我,便使我倍感欣慰啊!”言毕,又开始抹眼泪。

      看到苏武又开始抹泪了,上官桀说道:“难得我们再次相聚,你也就别忙着抹泪了,既然你都说没什么,那我们也不便再提此事,只是我们二人依然觉得屈了你,日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尽管开口!”
      桑弘羊也忙附和道:“上官大人说的极是,我们今日是来与老友相聚的,所以就不提那扫兴的事了,若日后你需要我的也可以尽管开口!”
      看到他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武只好点头称是,于是三人又像当年那般坐在一起饮酒,听乐人弹琴、唱小曲,只是如今早已寻不回当年的心境了。

      送走了上官桀和桑弘羊后,苏武忙召集家里的下人吩咐道:“今后无论谁来访,都要说你家老爷因为在匈奴落下病根,如今一直休养,不方便见客!”

      下人们都退下后,苏武的儿子苏元问道:“父亲这是为何?如今父亲昔日老友都已是重臣了,于父亲而言是多好的机会啊!”

      苏武摇摇头道:“他们如今不比当年了,我们小心些也是有必要的,知足常乐啊!你日后会明白的!”言毕,边叹气边回书房了。

      苏元还想问问,但见父亲这样,想必也累了,便没继续追问,在他看来:如今父亲回来了,是个大好机会,于是下去盘算着,如何才能说动父亲为自己谋前程的事了。

      上官桀和桑弘羊从苏武家里出来后,心里一直闷闷的。二人既对苏武的遭遇感到唏嘘,又气愤如今的苏武这般淡定,这般不争。
      桑弘羊叹了道:“想不到这十九年磨去的不只是岁月啊!”
      上官桀点点头:“原以为他回来了会和我们一道呢,毕竟他虽然只是典属国但是在朝中的威望极高,现如今他的声名早已远播,上至帝王下至百姓无不知道他的功绩的,可是今日才发现,十九年过后,他已不再是当年的苏武了!”
      “你也知道他那脾气,认定了的事是很难动摇的,既然他已不打算争,那就罢了!”桑弘羊道。
      “就怕他和霍光一道了,如今皇上越发听霍光的主意了,我们得小心些才好”上官桀答。
      “怕什么,我们总会想到其他办法的,再说你不是还和霍光做亲家吗?”
      “你就别拿我打趣了,你也知道霍光根本就没把我这亲家放在眼里,如今我们不得不为自己争了”上官桀答道。
      一时间,二人皆是无语,抬头望了望天空,天上有几朵浮云轻轻移动着,再次长叹后,各自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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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方便读者能更加清楚的了解西汉各宫殿的位置,作此说明:以北宫为正中心,东北方向是明光宫,东南方向是长乐宫,西方为桂宫和北宫并排,西南方向为未央宫,未央宫再往西就是建章宫,建章宫前殿往西就是太液池,长门宫离宫殿群都很远,它的位置在长安城的东南方向,已经不在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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