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途

　　桃夭本就凹陷无光的双眼忽然僵直地凝望着空气中的某个点，短暂的失神过后，哆嗦着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布包递给谢南星，要求她把两个孩子一并带走。

　　“距离森林最近的城镇是黑岩城也是邪法师的巢穴所在。你刚抵达安托雷，还是先去稍远些的银松镇，那里有盖亚同乡会，他们会教导你初到异界必学的生存事宜。”

　　“可你的病……”刚答应帮忙的谢南星面露豫色。

　　“先去盖亚同乡会……咳咳咳……”咳得犹如拉风箱，桃夭只能用枯瘦如鸡爪的手指紧紧握住谢南星的胳膊，以眼神来传达她的心意。

　　拗不过的谢南星只得答应。

　　看着被姐姐带上帽子遮挡兽耳的男孩，她心中一凛，该不会是……

　　“没时间了，走！”萨满推开地洞隐蔽的门，拐杖指着一个方向。

　　米莎用断刃划破之前翻找出的衣物，撕成布条后把弟弟紧紧裹在后背，眼中含泪地顺着萨满指的方向头也不回的跑了。

　　利用剩余的碎布条把小布包和替换的衣物随便一捆，谢南星拔腿去追她的向导兼临时翻译机。

　　回头瞅了一眼在身后逐渐变小的萨满，她心头的疑惑越放越大。

　　“喂……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村子来外人了。”

　　米莎死死拽住捆绑弟弟的布条。

　　那是她与妈妈早早约好的，一旦村子被佣兵发现，就带着弟弟先逃。缠绵病榻多年的母亲四肢无力行走，遇袭的时候只能是拖累，倒不如能跑一个是一个。

　　“外人？会对村子不利？”谢南星记得桃夭说过，村子是半兽人的聚集地，而导师为数不多的地理指导课上也讲过，安托雷的兽人与半兽人都与人类不合，双方经常爆发战争。

　　“北境森林既是西陆半兽人最后的藏身之所，亦是人类佣兵们的淘金地和狩猎场。挑选完适合卖到奴隶市场的，剩余的都会遭到他们的虐杀。”

　　边跑边哭的米莎说出了让谢南星一脚刹住的残酷真相。

　　狩猎场、虐杀……精神空间里被陆离随手杀掉取乐的半兽人孩童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也敲响了危险的警报。

　　谢南星捂住头，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被大火烧尽的村子，地洞内蜷缩的焦黑女尸，被牢笼困住的姐弟俩，以及黑暗中被锁链拴住的狮首兽人……

　　没有听到尾随的脚步声，米莎回头，就看到被她寄予厚望的女人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

　　“快走啊！晚了就跑不出包围圈了。”

　　“不管你的母亲了吗？”

　　米莎呼吸一窒。

　　可是……村子……

　　抱着姐弟俩攀爬到离地十数米高的树枝上，谢南星在粗壮的树干上掏了一个足以容纳姐弟俩的小洞，连同桃夭被布包与换洗衣物一同塞进去。

　　“藏好，我回去看看。”

　　杀人的勇气她没有，但是救命的话，她愿意竭尽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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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这么几个？”

　　一脸络腮胡的大个子佣兵挥舞着火把，将几个老弱病残从地洞里熏出来。

　　看着白送还会被嫌弃白吃粮食的老年半兽人，他额头上的青筋直跳，一脚将最近的一名老妇踢到在地，并用力踩住她的后背，威胁的眼神扫向手持木杖，冷眼看着他的萨满。

　　“青壮年都逃命去了。”班达以人类通用语回答。

　　“牧师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来自神灵的感应，难怪我们次次扑空。”一名身着皮甲，手持长弓的游侠从树后绕出，他刚带队搜索了村子外围。

　　“是萨满。”一袭灰袍的法师面部被厚厚的兜帽遮挡，只能从声音分辨是年轻男性。

　　原本使用寻人法术来探查同伴，意外的捕捉到了他们队伍以外的“人类”，这才追踪着跟到隐蔽极好的半兽人村落。

　　“职能都一样啦，叫法不同罢了。”游侠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这些老家伙怎么办？”战士不满地又使劲碾了碾脚掌，他脚下的半兽人老妇立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没什么用的玩意，杀了吧，耳朵拿去警备处换几个酒钱。”游侠用漠然的语调说着残酷的言辞。忽然他眯起眼，盯着远处的森林。

　　“怎么了？”战士注意到同伴不同寻常的举动。

　　“可能是我眼花吧……”具有优秀视力的游侠不确定自己刚才是否真的幻视——空气无形的膨胀了一下？

　　游侠怎么可能眼花呢？

　　法师警觉地环视一圈，可眼里除了树还是树。

　　身为战士的络腮胡感应最低，但他直觉不错，敏锐的捕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围成一圈，这里有……”

　　话还没说完，战士举剑侧挡，但超出承受力的力量将武器折断后连人一起击飞。

　　“砰”地一声闷响，战士撞到粗壮的树干后跌落在地，滚了两圈后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游侠反应迅速，拉弓对着战士原先站的位置四周速射了几箭，全都歪歪斜斜地插进松软的泥地和苔藓里。

　　虽然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结果摆在眼前，游侠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制的变得焦躁起来。

　　敌人连影子都没看到，能保护他和法师的战士就先躺了。

　　故意的吗？好让他们自乱阵脚？

　　这厢游侠还在脑补，法师已经挥起手里细长的短杖。放弃威力巨大但缓慢的完整咏唱，改以可以立刻使用但效果差很多的存储法术，来寻找潜藏的敌人。

　　细微的冰霜缓缓飘落，在空气里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形状。

　　找到了！

　　多年的默契无需语言，游侠再次发箭，锋利的箭簇却未能刺入敌人的身体，还发出了奇怪咄咄声，好像射中的是一节枯木而非血肉之躯。

　　同时兼具强化肉/体和潜行的半兽人？

　　游侠第一时间否掉了这个推论。

　　被视为劣化的半兽人的分化只有单项选择，能熬到二次分化又何必隐身，直接开干就完事了。况且，头脑简单的它们更喜欢直来直去的攻击，不屑使用偷偷摸摸的潜行作为战斗方式。

　　就是这么几秒的走神，游侠步了战士的后尘，四肢以极不协调的姿态扭曲，脸朝下一头栽倒。

　　这画面刺激到了法师，他心慌地从腰包里摸出一张有些脏的羊皮纸，刚点燃了一角就莫名熄灭了。羊皮纸的另一端传来了剧烈的拉拽感，正与这股力量较劲，脖颈突感一痛，身体缓缓后仰

　　如此近的距离我居然没有丝毫觉察……难道是其他佣兵团？

　　还未失去意识的法师胡乱猜测。

　　看到最后一个领队被放倒，剩余的佣兵一哄而散。先前没有现身的半兽人青壮年纷纷从树上跃下，利用体格和数量上的优势将四散逃走的他们逐一击破。

　　堵住嘴，用结实的绳索牢牢困住，年轻的半兽人们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可萨满班达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从打扮不难分辨出为首三人的职业，这群佣兵只有十人个就敢跑到半兽人聚集的村子里闹事，显然对自己的实力有一定的自信，而且法师的举动更是证明了他们还有帮手，没有一网打尽将会招致更残忍的报复。

　　这里不能待了！

　　凭借着常年在森林里行动以及半兽人强健的体魄，还是孩子的米莎成功降到地面，见往日里欺压半兽人的佣兵被捆做一团，脸上顿时扬起笑容。

　　“现身吧。”

　　萨满愁容满面的表情让解除隐身的谢南星有些忐忑，她哪里做错了吗？

　　长叹一声，班达解释为什么要让青壮年藏起来，只留几个老弱妇孺。

　　长达几百年的对抗中，半兽人什么法子都想过了。一退再退，其领地从最初的一国变为散落的村子。它们不是没有反抗过，五次大战，让双方都损失惨重。

　　真正让天平倾斜的是白塔的介入。法师的参战使得战况一边倒，半兽人强壮的体格优势法术面前不值一提。

　　白塔……班达因之杖，法师三大学院之一。

　　谢南星在心里默念。

　　为了调查谢菲的下落，将来必然会有交集的地方。

　　“这些人当中既然法师，那他必然和班达因有所关联。你捅了个马蜂窝，我们这些人，不会是白塔的对手。”

　　本以为是萨满的说辞过于夸张，可眼见周围本来还兴奋的半兽人青年都瞬间蔫了，谢南星下意识的道歉。

　　“抱歉，我只是……”看不过。

　　“不，作为萨满，我感谢你的挺身而出，大家都回去收拾一下，明早就出发。”在萨满的命令下，半兽人村民都返回各自的地洞。

　　“你也去。”用眼神制止了米莎已到嘴边的话，“至于你，跟我来。”

　　跟着萨满走到一棵根部最大的树下，这里没有地洞，反而是在中空的树根底部用树皮和木头搭了一个简易帐篷。粗壮的根系上画满了看不懂的符号，和在阿尔温书里看到的不是一种文字。

　　更原始也更神秘。

　　“那个我只是……”知道自己为这些半兽人招惹了比佣兵更难应付的敌人，谢南星一脸歉意。

　　难怪刚才萨满要她走，原来预感是应该她之后的行为。

　　“不必介怀，你没错。”萨满班达看着居住了多年的地方，眼里满是怀念和不舍。

　　“可……”

　　“人类与兽人乃至半兽人的争斗已经延续了上千年，即便没有你，村子里不听劝的年轻人也会引来灾祸，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萨满抬起手，在谢南星面前一拂，“我没有在你身上感应到星图，这对于你这样的异星种是致命的。比起只当消耗品的半兽人，法师和贵族对异星种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

　　“我的指导老师让我抵达安托雷就尽快寻找繁星殿。”谢南星想起了几位引导者的叮嘱。

　　“最近的繁星殿在黑岩城。”班达的视线越过谢南星，定格在被米莎硬生生拽着草席拖来的桃夭身上，“她不能去，邪法师也在找她。”

　　顺着萨满的视线，谢南星只考虑了不到三秒，就果断放弃了黑岩城。

　　“没有其他的备选吗？”

　　“有，往北，与北陆接壤的寒霜要塞，以及……森林更深处的地脉点，也就是你被召唤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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