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将军

　　江城。

　　一栋高门别院里，牌匾上书段府。

　　门头下挂着两个大红灯笼，进出的仆从们都是一脸喜气洋洋。

　　原来是段府上的小女要出嫁了！

　　嫁的也不是旁人，乃是他们家里三年前收容的一个翩翩美少年郎，段启钰。

　　这段姻缘可说是郎才女貌，玉偶天成！

　　这段启钰原叫张启钰，三年前机缘拜入段府做了义子，改过了姓。

　　此人而今正处于弱冠之年，能文善武，辩答如流，兼之容颜如玉，俊俏非常。

　　到了年龄讲起婚配，段府上的老夫人瞧上，直接定了府上最宠爱的娇小姐的姻亲。

　　明日就是大喜之日了。

　　府上，

　　只见假山边的石凳上坐着一位少年，腰佩刀剑。

　　生的是唇红齿白，风流倜傥，他眼中浓情蜜意，将一朵红石榴花斜斜的插入面前少女云鬓之中。

　　他含笑说道：“曦儿妹妹，每见一回你，都比昨日更美，闭月羞花用来形容你是最为不过。”

　　段曦儿确实生的貌若天仙，肤白胜雪，此言不虚。

　　她见意中人如此调侃自己，不由得跺了跺脚，以帕捂脸，“羞死人了要！”

　　复而咬着下唇，抬起头来含水双眸盈盈望去，含羞带怯。

　　少年朗朗一笑，“明日你便是我启钰家中之妻，我也便不用饱受这相思之苦了。”

　　将要新婚的一对小鸳鸯凑在一块，免不了耳际厮磨，轻声细语的打情骂俏一番。

　　“钰郎可要对我好。”

　　“自然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段曦儿偷眼望着眼前郎君。

　　若说是男子，显得阴柔秀气了几分，有种雌雄莫辨的殊丽，若说是女子，又琼鼻朱唇，俊美无俦般英朗。

　　他真真是把世间的所有好处都占了去，完美得不似真人。

　　段曦儿仿佛痴了，她早早对段启钰起一见钟情，央着老夫人为她说媒的。

　　她手里搅着手帕，终于得偿所愿，明日，明日，就可和他……结为夫妻，永结同心了。

　　“小姐，小姐……你大哥来了！”

　　“呀！”段曦儿嘴里惊叫一声，手里推着他胳膊，“你快走！我哥哥来了，若是见你在此，没好果子吃的。”

　　与段曦儿的焦急相反，段启钰不慌不忙站了起来，他还有空握着她的手起身。

　　挑眉无奈说道：“叫我来的是你，赶我走的也是你，你呀你呀！”

　　段启钰武功高强，他耳朵动了动，听到一男子脚步声迫近，嘴角挂笑：“明日吉时，我来接你。”

　　他说完，不再逗留，轻身而上，点踏几下消失在假石中。

　　说是迎娶，实际上是入赘。

　　这也是段府的唯一条件。

　　他们将会在此，拜堂成亲，设宴做客，洞房花烛……

　　·

　　次日。

　　段曦儿经过了所有女儿家的成亲过程，下了轿子，搭着爱郎的手，给自己的父母磕头，周围都是自家人，段家旁支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前来祝贺的。

　　她拜了堂后，在闺房里等待着，等待着已经是自己名副其实，心心念念的少年前来挑开自己的红盖头来。

　　她与丫鬟深处门庭院落之中，只隐隐听见外头喧闹。

　　等了许久。

　　眼见天色已黑，外头一丝动静也无了。是宴席结束了吗？那为何钰郎还不来见她呢？

　　在寂静之中，透着几分不安。

　　陪嫁的丫鬟不住开门往外看着，“小姐，他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不许你胡说！”段曦儿心中一跳。

　　她想掀开自己的盖头，可又想着不吉利就忍住了。

　　她折中之下，伸出手说：“明香，扶我出去看看。”

　　主仆二人推门出去，院中静得可怕，连鸟叫虫鸣都没有。

　　忽而，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

　　从未杀生过，也没见过血腥场景的大家小姐和其丫鬟不知道这是血气的味道。

　　没一会，扶着她走的明香突然停了下来。

　　她不明所以，“怎么了？明香？”

　　“砰！”

　　扶着她走的明香一声不吭倒在了地上。

　　她吃惊的愣在原地，慢慢蹲下去摸索，发现她只是晕了过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段曦儿紧张兮兮地想，我不完全掀开，就看看一点点。

　　她捏住盖头，一点一点往上翻。

　　世界在她眼前重新呈现。

　　红红的液体……那是什么。

　　她的手颤抖着，然后，她看到了一双脚，横过来的，脚尖朝上。

　　那脚上穿的鞋子很熟悉，那是她亲手给二哥纳的！

　　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她猛然掀开盖头。

　　“啊！”

　　她双手捂嘴，真的是二哥，他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二哥！”段曦儿飞扑过去，身上沉重的凤冠霞帔撞的叮当作响。

　　二哥双眼圆瞪，已然气绝。

　　“不！！二哥！！！”段曦儿眼中盈泪，自小就给她带糖葫芦各种糖人的最疼她宠她的二哥，怎么会死！

　　伏在二哥身上段曦儿痛哭出声，但很快她就收了声，不对！

　　她的爹！她大哥！母亲，他们呢！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本已经力竭的身体又爆发出一股力量，跌跌撞撞的穿过重重走廊，两边象征喜庆的红灯笼，变成了两条血一样的红痕。

　　家里的仆从纷纷身首异处，他们看起来没有挣扎。

　　她来到了前庭，见到了她永生难忘的，地狱一般的场景。

　　她的母亲，端坐高堂，只是……已然没了头颅。

　　她的父亲，胸膛横插着一剑，剑尖贯穿身体，他的表情极愤怒，又似乎透露出几分恐惧，须发怒张，还维持着生前模样。

　　段曦儿双目空洞地一一扫过，所有人……所有人都死了。

　　血流成河染红了她的绣鞋底和裙摆。

　　她仿若失去所有感觉，因为冲击太大甚至都感觉不到恐惧，只有茫然和空白。

　　突然。

　　她发现所有人里并不包括大哥和她的钰郎！她眼里重新点燃希望，转身朝着外头跑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身红衣的，在熟悉不过的某人从门外走进来。

　　正是她心里想着，念着的钰郎。

　　他一手提着乱糟糟的头颅，一手握着宽刀。

　　看到她后，眼中显出几分诧异，“曦儿妹妹，你怎么出来了？”

　　她没回答。

　　而是把目光一寸一寸的往下移，他手里的人头……

　　是她大哥。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是梦，一觉醒来，她其实是因为等待的太久而睡懵过去了。

　　“钰郎……这，这是梦对不对。”她嘴唇哆嗦着。

　　段启钰皱眉，打破了她的幻想，“你不该出来的。”

　　他把头颅随手往桌子上一搁，看也不看她，从她旁边经过。

　　单手抬起刀来，干脆利落的剁下了她父亲的头。

　　段曦儿呼吸停止。

　　终于崩溃了！

　　她尖叫，竭斯底里的尖叫！

　　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你在做什么！段启钰你在做什么！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她抓踢挠咬，段启钰忍耐片刻后松开了手。

　　段曦儿一把夺过父亲的头颅护在怀里，失去所有力气，倒在了地上，把头贴在父亲的额头上。

　　一张貌美如花的脸蛋上沾了血，变得不再纯净了。

　　她呜呜的哭，嚎啕大哭，稀里哗啦的哭。

　　撕心裂肺。

　　段启钰仍由她发疯，沉默不语。

　　他站的笔直，垂眸望她眼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往日的柔情。

　　等她哭够了，她听到段曦儿说：“为什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启钰轻启朱唇，“我想，也许你已经忘了，或者你根本就不知道。”

　　“十年前。你父还未金盆洗手，是个道上的劫匪。他截了个宁姓商户。这一家人，明明已经交了所有钱财。可你父亲还是不肯放过，直杀了宁家上下八十四口，只留下一个小女藏在马车的夹层里逃了一命。”

　　她没有犹豫，用自己手上滴血的精湛长刀，割下束发的玉冠，一头乌黑长发落下。

　　段曦儿呆呆仰起头，呆呆看着。

　　不束发的段启钰更添了几分柔美，宛如九天玄仙。

　　只是脸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明昭昭的说明了她是一尊血煞的玉面修罗。

　　她手上沾的，刀上的，全都是她段家人之血！

　　她似乎疯了。

　　“呵呵呵呵，我不信我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段曦儿泪流满面，她抱着头，四处张望，“这是你们串联起来骗我的对不对，爹娘你们快出来吧！这些都是假人是不是……我爹不是坏人，他不是坏人。我的钰郎，怎么会是女人呢，怎么会是女人！”

　　她绝望哭泣。

　　嗓子哑了，眼泪也流尽了。

　　“知道吗……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就想起了当年的我。”

　　段启钰……不，真名宁琦玉如此说道。

　　“一样的绝望，一样的痛苦，一样的……充满仇恨。”

　　她口吻平淡。

　　段曦儿哭不出来了，她看向周围，眼神一片死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沙哑着嗓音说道：“你杀了我。”

　　和爹娘一起在黄泉相聚。

　　宁琦玉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我不杀你。”

　　段曦儿坠着泪珠，红着眼眶，似要泣血。

　　说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让你，杀了我！”

　　“段府上下，我唯一觉得对不住的，就是你，所以，我不杀你，好自为之。”

　　她收刀还鞘，抬腿准备离去。

　　段曦儿开始笑，在她背后传出幽幽的笑声，“你说对不住我，这三年，我父亲像亲生子一样对你！我大哥二哥，把你当兄弟！”

　　“结果你这个狼心狗肺，铁石心肠的……”

　　“女，人！”

　　她蜷起手指，刺破了掌心也丝毫没有察觉，她看着背对她，欣长削瘦的身形。

　　“你敢说你没有一点对不起他们！”

　　“还有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在家里生儿育女，足不出户，她又做错了什么！？”

　　宁琦玉驻足，她半回身，目光冰冷的看着跪在地上，刚才还娇媚的新娘子，此时像个疯婆，两眼通红，面目扭曲。

　　她铿锵而答：“你的母亲，她错就错在为你父亲生下了你大哥二哥两个孽种。”

　　“也未尽到劝夫良善的本分。”

　　“段曦儿，告诉你一个真理吧。”

　　她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十岁那年面对全族残胳膊断腿，分不清那一块是姐姐的，那一块是妹妹的。我明悟了一个道理。”

　　“软弱本分，就是一种罪过。”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不欲多言。

　　“宁琦玉！”段曦儿的嗓音一如阴森鬼魅。

　　“你不杀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天涯海角！今生今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