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樽酹江月

　　衡王是先帝封的藩王里唯一留京的，因是幼子，先帝不舍分离，遂在京城里安排了一处风景绝佳的位置，背靠皇宫，面朝护城河，四周风景独好。

　　寇灵珊手持沈修齐的名帖，衡王府的随从领着她找到正在作画的梁岳宗。

　　见是寇灵珊，梁岳宗赶紧带着她往湖心亭走。

　　“你来得正好，看我这幅仕女图，就差个眼睛没有神韵。”梁岳宗指着面前的未完成的画。

　　画中山水各半，林间花鸟相融。有一位妙龄女子在朦胧的雾气中回身，望着来时的路，似有衷肠难诉。可惜一双眼眸平淡无奇，神韵不足。

　　寇灵珊摇摇头，“小郡王，我今日来是有要事请你帮忙，不如你稍后再作画？”

　　梁岳宗放下笔，好看的眉眼皱在一处，看着她。

　　“不行，我作画要一气呵成，你既然是来求我，自然要听我的。”

　　寇灵珊自知说服不了他，便答应下来让他先画完。还好这幅画只差最后的画龙点睛，倒是耗时不长。

　　只是没想到鲁安郡主也闻声而来。

　　“这是上次鹤鸣楼的小兄弟寇七？”鲁安问梁岳宗。

　　梁岳宗正全神贯注地作画，浑然不觉周围人事。

　　三丈外的寇灵珊笑着朝鲁安郡主道：“参见郡主，在下正是寇七。”

　　鲁安佯装生气地说：“你忘了我说过什么？我虚长你几个月，你可以叫我姐姐。”

　　少女有着落落大方的修养，举手投足彰显的不仅是皇家的礼仪，更是对众生平等的敬畏。

　　这样通透的女子，定是养得极其精细。

　　寇灵珊笑得惆怅，“小七一介草民，承蒙郡主姐姐不嫌弃。”

　　鲁安说：“我怎会嫌弃你，听闻你孤身一人冲进火场，救了明景哥哥和易二老爷，这份勇气令人敬佩。前段时间又在桥花枣巷打赢了数十高手，比起我们这些闺阁女子，你的经历才是我所羡慕的生活。”

　　她是孤儿，不像这些人从出生就是皇家贵胄，她从小到大要经历重重训练，日晒雨淋，没有女儿家的天真娇俏，常常扮男装行走各处，过得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吃得是残羹冷炙的菜肴。

　　不曾经历过她受得伤痛，只看到表面风光，妄言羡慕，谈何容易。

　　寇灵珊低低笑道：“是两位贵人吉人自有天相，沈大人又出手相助，小七只是侥幸找到他们而已。”

　　鲁安郡主听后脸色如常，语气淡淡没有波澜，“你无需自谦，世上英雄当有小七你姓名。”

　　梁岳宗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放下画笔，静待墨干。

　　鲁安见状走过去看他的画，不禁赞叹：“从前你画山水、花鸟皆有灵性，唯独人物不得要领。如今画上小七的眼，这人物画也是出神入化了。”

　　“哈哈哈，”梁岳宗开怀大笑，“小七，你过来看。”

　　他指着这幅画，画中仕女顾盼生辉，巧笑倩兮，不与寇灵珊这张脸形似，却因为照着她的眼睛镶入那画中人，倒有几分神似。

　　寇灵珊失笑，除了眼睛，这张脸都是梁岳宗根据自己的臆想画出来的，不知为何与真正的她有些相似。

　　眉眼如诗，肤若凝脂，脸颊红润，唇珠晶莹圆滑，眸光流转动人，颦笑之间有心跳动的声音。

　　“哥哥，放眼整个京城，哪里有这么好看的美人？”鲁安问。

　　梁岳宗得意一笑，“如此绝色仅存于我的画中。”

　　“这幅要卖多少银两呢？”鲁安笑问。

　　梁岳宗连忙摇头，“这幅不卖，”转头吩咐侍随从，“将这画裱好，挂在我书房。”

　　“哥哥，你整日面对这画中美人，那凡俗女子如何能入你的眼？往后又如何娶妻？”

　　梁岳宗正经道：“我本就不欲娶妻，俗世嫁娶，无甚重要。”

　　“你是衡王府的独子，怎么能不娶妻生子。”鲁安劝道。

　　“那又如何，让父王再生几个儿子不就行了。”梁岳宗不甚在意的说。

　　鲁安一脸无奈，恨铁不成钢地对着寇灵珊说，“小七兄弟，我哥哥今日失言，所闻当不得真。”

　　她担心他这番言论被衡王知道，被罚个半死，又担心被外人知晓，再无人敢与梁岳宗说亲。

　　寇灵珊笑道：“郡主放心，我今日不曾听过郡王之言，”这才调转话题，“不知郡王现在可有空闲，请郡王为我解惑。”

　　梁岳宗想起她今日来是有事求他，便大方开口，“你尽管问，我画了你的眼睛，自然要谢谢你。”

　　“不过举手之劳，郡王无需言谢，”寇灵珊从怀中取出那张默了《宣和碑记》的宣纸，“郡王请看，这张宣纸是否有别于其他纸？”

　　梁岳宗接过，放在阳光下仔细观察，又凑近闻了闻，皱眉道：“这是今年的庆州宣纸，另，还有一股特殊的柔香。”

　　“郡王可能分辨这是何种香？”寇灵珊问。

　　梁岳宗再闻了一次，肯定道：“这不是纸上的味道，是墨汁中用了香。若是在纸上用的香，香气单一可辨，但用在墨汁中，混杂了墨汁味，香味变得复杂，不易被人察觉。若是意图不轨，便可神不知鬼不觉。”

　　果然是墨汁里有问题，而纸上熏的是平时用的安息香，所以易明远迫不及待让杨太医查看宣纸以证清白，当然查不出他的问题。

　　寇灵珊问：“郡王，能否看出在墨汁里掺了什么香？”

　　梁岳宗笑道：“知道来找我，算你聪明，”他拿起宣纸浸入水池中，“这种墨是平江澄墨，色泽鲜亮，墨干而收味，只有浸入水中，辅以甘露草，才能重现当初的味道。”

　　他将宣纸铺在水面上，又把甘露草放进去，扬起的波纹和气味一同飘散。

　　“小七，你来闻。”

　　寇灵珊凑近一闻，一股别样的苦涩味道侵入心神，惹得她胸腔一呛，咳嗽连连。

　　“你怎么了？为何对这味道如此敏感？”梁岳宗问。

　　她当然敏感，这是她午夜梦回也忘不了的气味。

　　伴随着她从小到大。

　　每次任务失败，这就是惩罚。

　　她想，她不需要请大夫来分辨这是什么气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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