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第一遗孀

　　莫羡正沿着山路往乾霄宫走，半路冷不丁蹿出一个人，把他往树林里带，定睛一看，竟是容朝。

　　入乾霄宗三个多月，他对容朝的印象还不错，只是喜欢不起来这个人。

　　容朝勤奋好学，资质中上，待他和向遥也殷勤备至，关切之极，向遥和几位长老时常夸他念师恩，总是鞍前马后尽孝心，比另外两个徒弟不知好多少。

　　如今他把自己带到树林里是为何？

　　“师娘莫怕，徒弟只是想和师娘做个交易。”容朝道。

　　他脸上的微笑爽朗而无害，让莫羡悬起的心也不由落下一些。

　　“何交易？”莫羡避让开一些距离。

　　“师娘瞧徒弟长得如何？”

　　“英姿逼人，俊朗无双。”莫羡诚实道。

　　“性格如何？”

　　“热情，待人有礼。”若无容时，容朝算得上年轻一辈的翘楚，极受宗门内外的叔伯师兄弟欢迎。

　　“咱们同宗同门，我年纪也与师娘相仿，又恰好比师娘高一阶修为，师娘若是在修道上有何想不通的地方，我也可以指点一二。”容朝热切笑道，“师娘觉着如何？”

　　这话莫羡听了太多，当即撇下眼角，脸上有几分麻木，拒绝道：“佛道不同源，小僧难有需要你解惑之处。”

　　“没有也无妨，就算凑个伴儿，我模样心性也比贯机门那千城子好上许多，那个老头几十岁了还止步金丹期，一张脸板肃又无趣，跟了他哪里有跟我强。只是现在有一难题，决赛马上就到，弟子恐怕不敌他，是以，还得师娘受累，先帮我提一提修为。”

　　莫羡越听越糊涂，“小僧何故要在你俩之间选，你与千城子比赛，与小僧何干？”

　　他为甚要牺牲自己帮他在赛前提升修为，帮他夺得魁首？

　　“师娘未听说吗？”容朝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太上长老已经得到了你的首肯。”

　　“听说何事？”莫羡心底又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我以为你晓得。”容朝又恢复自信道，他就说呢，凭他这么好的条件，莫羡怎会拒绝，“各门各派的掌门和咱们的太上长老都与座下弟子说了，本次大比，谁若得了魁首，便能得到你。”

　　“得、得到……”莫羡眼睛睁得浑圆，猛地涨红了脸。

　　“甚叫得到小僧，小僧怎不知这事！”他怒道，“这是强买强卖！”

　　“别说得那么难听，”容朝皱眉，“你也知大家都在觊觎甚，师尊亡故，你孤身一人在宗内，外宗难免心有不平，也想分一杯羹，久了乾霄宗也不好做人，不若公平竞争。你放心，太上长老已对我们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你留在乾霄宗，不会让你去别的宗门受欺负的。”

　　“小僧难道还要对你们感恩戴德不成？”莫羡脸色气得发青，攥紧拳头道，“你们大比要何做奖赏，那是你们的事情，小僧不认！小僧不是你们手里的物件，想给谁就给谁！”

　　“你认不认有那么重要么？”容朝不在乎地笑道，“我只不过是因为想在赛前提升一些灵力，这才给你好脸色。等大比之后，就算你不愿，凭你那点修为，难道能敌得过全宗门的镇压？”

　　前几日还在阴阳怪气地威胁，眼下这是要动用武力了？

　　莫羡只觉胸口一股郁气在四处冲撞，久久不得解脱，眼眶渐渐聚起泪光，圆钝的指甲将掌心戳破也难解其心中恨意。

　　“师娘，你可要想清楚，最后若是我夺得魁首，你今日这番，就是得罪我，日后床榻之上，我可不敢保证你不会吃苦头。若是千城子赢了，瞧着那副模样，你能下得了嘴？”

　　“小僧谁也不跟，你们若敢硬来，小僧就把你们的事情抖出来，让天下人瞧瞧你们这群所谓正道之人的嘴脸！”

　　“都说修佛之人心性极佳，你动怒作甚，做出这个决定的又不是我。”容朝道，心里也怕他到处乱说，到时他今日作为可能也被捅出去，相当于赛前作弊，没准参赛资格就没了，强迫师娘的名声背在身上，更不好听。

　　“不是你也是太上长老，小僧这就去与他说。”莫羡说着就要走。

　　容朝忙去拉他，被他避开，急声道：“这是三宗六门九派悉数做的决定，现在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没在明面上讲出来，你去找太上长老也无济于事，他一人也做不了主。”

　　莫羡脚步顿住，僧衣下的双手不停颤抖。

　　他们，所有人，全都没把他当成一个人看待，是么？

　　容朝从身后跟了上来，想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瞧见莫羡闪烁泪光的莲眸慈悲之色被猩红取代，一时竟有些气短，讪讪放下手。

　　莫羡见他纠缠跟来，深深呼吸几口气，喘匀了气息，平缓了声调道：“离大比决赛还有几日，你容小僧考虑一下，可好？”

　　见他服软，容朝心中那点畏惧立刻消散，“想明白就好，这本就是双赢的买卖，何苦看起来像是我在强人所难呢。师娘也不必表现得苦大仇深，好似我们都是坏人一般，你对师尊的深切情意，我们心里都懂，这与其不矛盾。”

　　莫羡扯扯嘴角，僵着脸离开小树林，沿着小路继续回到乾霄宫。

　　宫门缓缓合上，门外的光线渐渐消失在眼前，四周又回归沉寂，连难听的门轴声也不见了。

　　他保持着合门的姿势，怔怔地站在原地。

　　在想些甚呢？莫羡试着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在思考，思绪尤为繁杂，穿过四肢筋脉，在闹他的心。但仔细一想，脑海里空白一片，甚也没有。

　　他看着平板的宫门，惶惶落落，良久，额头一磕，抵在门背上，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汹涌地夺眶而出。

　　今日之前，他以为，再坏的情况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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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瞅着大比决赛的日子越来越近，容朝始终没得到乾霄宫里的人任何准话，心里不免有些恼恨。

　　同是上三宗出身，千城子金丹中期，他才金丹初期，除了差了一小阶之外，对方的金丹期稳固了几十年之久，远比他这个靠丹药堆砌冲入初阶的要有胜算得多。

　　他本欲借莫羡来稳固修为，如若短期内可以冲到中期，胜算自然更大。但莫羡这般态度，足以说明他对自己的拒绝。

　　一个靠机缘而成的炉鼎而已，竟然敢拒绝他。容朝站在比武台一侧，暗自咬牙，莫羡太自不量力了。

　　宽敞的四方台面上，千城子一步跳上比武台的另一侧，手中的长剑铮然出鞘，古肃的脸庞上带着必胜的坚定。

　　容朝咽了口唾沫，心中更慌，发汗的手捏了捏剑鞘，也跟着缓缓拔出了佩剑。

　　“你看那是谁？”

　　“谁来了？”

　　“他怎么会来？”

　　“他就在乾霄宗，怎么不会来？”

　　“从大比开始就没见过他，小半个月了，还以为不敢出现，今天决战，竟然能看到。”

　　观战席上突然响起一阵小声的骚动，担任裁判的修士手已经举起来了，也被这阵骚动惊扰，视线跟着看过去。

　　容朝和千城子全身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蓄势待发，骚动一起，裁判的手迟迟不落，整个人的气势不由一泄。

　　容朝面色闪过一丝烦躁，虽是在比赛，还是不可避免地跟风，扭头看了过去。

　　这么一眼，他就看到了这几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莫羡面容慈和惜悯，眉心一朵十七瓣粉莲灼然盛放，无端生出几分妖冶的媚色。

　　他身着一袭轻缯僧衣，心口的银莲如意钩扣在玉环内，左肩至右肋下裹着与乾霄宗弟子襟边同色的灰蓝袈裟，若是细看，上面流动着纹绣上去的菩提叶与莲花银光。烈阳之下，一身璨然仿若佛光，让玉禅宗坐席处的佛修纷纷黯然失色。

　　佛子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绕了半场，眼神微动，立时屏息静气，垂首合掌于心中。

　　“阿弥陀佛。”

　　微风拂过，四角旗飘，八方幡动。

　　多一眼，便是欲孽缠身。

　　不同于大比第一日，这一次，莫羡堂而皇之地穿过大半观战席区域，将全场的目光吸引于一身，在众人惊喜与痴缠的视线中，走向最高台。

　　容时单手撑头，歪靠在扶手上，与其他几个宗门的长老一同监督着台下的比赛。他早就瞧见了莫羡的身影，想到之前这人万般戒备自己，眼里沉郁疏离，略略瞥了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无精打采地转向比武台。

　　那道身影越走越近，容时眼皮半遮，偷偷打了个呵欠。

　　呵欠刚打到一半，右肩一沉。

　　僧衣下的手雪腻肤白，檀香芬芬，手背与腕上缠绕的坤碧佛珠颗颗流转着盈盈绿光，莫羡站在身侧，微微弯腰，亲昵地看着他，巧笑倩兮赔着笑。

　　“那日是小僧不对，可还恼着？”

　　容时浑身一僵。

　　满座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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