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难度封狼雪

　　与天相接的那条线上，突然掀起极大的烟尘，搅乱了本来规则的地面，于是似乎空气也跟着摇晃，颤抖在灰尘之中。二十多匹马你追我赶似的，急转飞驰，却又井然有序。伏低身子全力前进的金羽卫，枕戈待旦，眼神里从未有过畏惧。

　　这样一对比，显得对面瑟缩不已的神龙卫有些不堪入目。事实上，神龙卫曾经也是这城中令贼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有时候和禁军的做派都不遑多让，可惜的是这样一支队伍却被崔柄染指，慢慢得从战无不胜的勇猛变成金钱权利的交易。

　　崔柄那停在空中准备下令的手再也无法动弹，金羽卫已到，一切已成定数，莫说他失去了除掉李初言的机会，恐怕等到他们回朝，自己也将陷入困境。他冷哼一声：“今日我棋差一筹，甘拜下风，不过来日方长，鹿死谁手，谁又可知呢？走，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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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姚希从难民营回来之后，总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虚妄，仿如南柯一梦，看不真切。温仪章大病一场，现如今还没有苏醒过来，整个府里的人似乎都集中在了他的屋子，显得温姚希这边更加冷静，于是这种虚妄感就显得更加浓烈，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温姚希摆弄着去了一半的酒壶，忍不住唉声叹气，她素来了解贺茵，现在的情况她更需要自己一个人独处。有些事情别人没法告诉你，只能靠你自己想通。

　　她这边正沉思着，门外忽然传来了打斗声，温姚希神色冰冷，抓起床边的长剑走了出去，打开门却是愣住了，李初言和红三好端端的怎么在她院子里打起来了？

　　她一皱眉，立即拔出长剑相迎，将李初言的武器挑开，站在两人中间：“别打了，你们是想把温府的人招过来吗？”

　　“他是谁？”李初言和红三齐声问道。

　　温姚希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左右手依次一指：“李初言，红三。”

　　另外两人虽未见过面，但都听过彼此的名字，见状都停下了动作，仔细打量起对方来，温姚希眉头微皱，扫视了一圈，看向红三：“你怎么来了？”

　　红三双手抱臂，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不是你让魅阁抽出些人手帮你的？恰巧我在附近，又是和你合作多年的关系，阁主自然觉得我最合适！”

　　“你来的还是凑巧，”温姚希刻意加重“凑巧”二字，“事情刚好解决了。”

　　按道理说这事情解决了他自然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可是连夜赶了几天的路，他还真需要一个地方稍微歇歇脚，偏偏醉仙楼里大门紧闭，气氛沉重，他不得已这才来找温姚希喝酒。没想到这刚刚翻过墙呢，正巧被从另一端翻过来的李初言发现，抓个正着。不过他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被贺茵赶出来的，毕竟后者可是弱到被派来这汴梁，这要是传出去了，多丢他红三的名声！

　　红三有些尴尬：“这消息传出去也是要时间的。”

　　“魅阁在京中没有旁人了吗？”温姚希有些困惑。

　　红三看了一眼李初言：“这还有外人在，恐怕不太方便说吧！”

　　李初言略一挑眉，作势要走：“不如你们先聊？”

　　温姚希摇摇头，“算了，若是阁主觉得我有必要知道，自会传信过来，若是没有必要，我又何苦自寻烦恼？”她又问李初言，“对了，你今夜找我来做什么？”

　　“找你玩。”

　　“啊？”温姚希看着李初言一本正经的模样，不似敷衍，这话放在曾经的颜其之身上，倒是不让人意外，可放在李初言身上，怎么都显得有些奇怪。

　　李初言点点头：“跟我来吧！”

　　水与天争一轮玉，市声人语两街灯。都城马行街乃是京师夜市酒楼最繁盛之处，人物嘈杂，灯火通天，彻夜燃烧的烛油，让这里甚至永绝蚊蚋。

　　李初言似乎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温姚希，今夜他果真是邀请她出来玩的，一会拉着她买了一堆诸如荔枝膏、生淹水木瓜、广芥瓜儿、杏片、梅子姜之类的瓜果，一会拉着她去看那游船灯火、杂耍相扑，汴梁城中的夜市向来是大宋一绝，人们摩肩接踵，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之中，叫喊声、欢笑声、丝竹声不绝于耳，人间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一下子充斥了温姚希的脑子，将之前那种不安与空虚赶了出去，让她觉得自己此刻，是真真正正地活着。

　　温姚希明白了李初言的用意，对着他莞尔一笑：“谢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李初言回头看了一眼红三，“他怎么一直跟着？”

　　温姚希被噎了一下：“他在这汴梁也只认识我，贺茵现在恐怕也是闭门谢客的状态，正好他也没来过这汴梁城，趁此机会逛逛也好。”

　　“你刚刚为什么挑开我的剑而不是他的？”李初言下意识地问出心中的困惑，可是一开口就有些后悔，他这是在干嘛呢？怎么别扭成这样？

　　温姚希似乎没有觉得这个问题有何不妥：“你武功在我之上，我在他之上，因此你能伤得了他，他却伤不了你，更重要的是，红三这人的性子就和小孩子一样，若我无故出手，恐怕引得他又闹出什么事情。”

　　李初言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语气也变得有些愉悦：“他对你来说算是什么样的存在？”

　　温姚希有些犹豫，老实说她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算是什么，虽说每次任务都是他们联手，两人应该亲密无间才是，可偏偏以红三的性子绝对不允许别人压在他的头上，而温姚希又是那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冒犯分毫我必还之以棍杖的脾气，因此有时候温姚希觉得自己可以随时信任红三，可有时候又觉得似乎两者都盼望着对方消失在这个世上，颇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无奈。

　　温姚希一耸肩：“不讨喜的弟弟。”

　　“谁是弟弟了！”红三瞬间拔高了音量，“枉我还好心过来相助。”

　　温姚希回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恰在这时，一辆马车飞奔过来，李初言眼疾手快，将温姚希拉到了内侧：“小心。”

　　“多谢！”

　　手上传来的温度依稀存在，李初言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去买些艾草熏熏，去去晦气。”

　　红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走到温姚希身边：“他似乎很喜欢你。”

　　温姚希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你乱说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有一个人可以明知道你身上所背负的，还愿意站在你这边实属难得，这样的人，失去了可惜！”

　　似乎在印象中，红三显有如此认真地和自己说过话，温姚希心中一暖：“看来你真是长大了，怪不得阁主放心让你一个人行走江湖了！”

　　“我就知道我和你之间不能好好说话，”红三一下子像是炸毛的狸花猫，“明明阁主放心不下的是你好吧！算了，算了，我懒得同你说这些了，给贺茵留的时间也够多了，我也该回去睡觉了！”

　　温姚希看着红三的背影，摇摇头，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却还能保持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等到李初言再回来的时候，红三已经走远了，马行街上人来人往，温姚希就站在街角处等他，让他觉得似乎在这萍水相逢的世间，有一人从此以后会一直与他并辔而行，直到这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温姚希穿着一身及其不显眼的灰绿色长裙，头上一根简单玉簪挽发，可偏偏是这样不施粉黛、朴实无华的样子，却似一颗明珠自天落，更比灯火照溪明。

　　李初言深吸一口气，慢慢向她走过去：“红三呢？”

　　温姚希抬头时，恰巧夜市烟火起，绚烂无比的火树银花绽放在夜空中，映衬得来人有了白日里难得的柔和。

　　生刍一束，在彼空谷，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温姚希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烟花的盛放、匆匆过往的行人似乎都随着来人的动作牵引，于是显得比以往更加特别，她有意隐瞒心思，有些胡言乱语：“走了，应该是找酒喝去了，从前行走江湖到的时候，也就这一点，我和他算是合拍。”

　　李初言浅笑道：“看来温妹妹当真是千杯不醉，实在好酒量！”

　　温姚希讪笑道：“喝酒误事，以后还是少喝。”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初言将刚买的糖果子递给她，“人生苦短，能有个喜欢的事很好！”

　　温姚希接过糖果子，放进嘴里，外层裹着的蜜糖润在心里，冲散了藏在心底的苦楚。

　　“对了，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李初言忽然想起今日羽卫跟他说的一些话，可他刚想告诉温姚希，就看见那彩灯之下，孟箬楚跟着颜其之向他们慢慢走了过来，于是那本来要说的话一下子吞进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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