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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向
萧浊抚上少女的额头，掌心温热，低声似自语：“你是怎样的人，我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是善也好，是恶也罢，他早就一头栽倒在她身上。
此心之所向，他看得分明。
“你当真在这。”来人语带三分震惊，正是时无虞，“我初听那清虚老头说你临死前飞升，被窥天机预言为气运之子时还不信，没想到你当真有天命在身。”
“萧浊，”时无虞眯起眼，缓缓道，“还是说，我应该叫你的新名号，济慈道尊？”
先前他告知路长惟的凌迟之刑是真，只是为了能让她心神动荡成功入魔，时无虞有意隐瞒了萧浊在死后飞升之事。
其实就算告知了她又如何，时无虞心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十万大山与道门开战在即，路长惟已经为救自己而得罪了修士，而萧浊身为道门至尊，立场相异，道自不同，难道还会有任何可能？
“时太傅。”萧浊冷冷抬眸，微微颔首，“与君不见也有百余载。”
行刑当日，在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之前，骤然晚霞漫天，天降仙鹤绕柱，奄奄一息的萧浊被突然出现的清虚真人带回临台山，却因为伤势过重，神魂四散。仅存的一缕魂魄被置放在紫霄塔中安养，此后百年间清虚真人委任门中弟子四处探查寻找，才为他集齐魂魄，重塑肉身。
今日便是他第一次重新睁眼之时，却没想到重回人间的第一面，却是见到路长惟浑身是血的陷在诛仙阵中。
“济慈道尊还是称吾为妖君罢。”时无虞微微一笑。
“发生了什么？”萧浊声音沙哑。
天边雷声隆隆，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中时无虞深刻的五官有些狰狞莫测：“她入了魔。”
怪不得她说自己杀了人，还受了这样重的伤。
“后山冲天的魔气又是为什么？”
时无虞沉默片刻，方道：“缚灵渊被打开了。”
萧浊脸色微变，握住路长惟手指的掌心不由得攥紧，力道太大弄疼了路长惟，她在迷迷糊糊中哼了一声。
“我要带她走。”时无虞忽道，“长惟如今是我妖族盟友，亦是道门之敌，吾不会将她留在此处。”
这让萧浊猛地回过神，他将人抱起，直视时无虞，声音里仿佛淬了冰：“就凭你，也配？！”
时无虞背后的骨炼顿时活了过来，根根如同毒蟒随风狂舞，尾尖闪耀着血光，“道尊想要一战？好啊！”
话音未落，却是萧浊率先出手——剑芒冲天，霜寒万丈，只一剑，便斩落了时无虞半边的骨链！
时无虞脸色骤变。
太快了！他竟没有看清济慈是如何出剑，又是如何将长剑送来、如何贴近的自己脖颈！
半晌，时无虞才放声大笑，“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济慈，吾竟不知你对吾这好徒儿的心思已经深重至此，值得你以命相搏？”
萧浊面色冷然：“从前我不知她心意，自然畏手畏脚。可如今不同。”
他刚刚从神魂安养中醒来，对眼前的剧变一应不知，可见路长惟为见自己不惜亲身踏阵，又在众创之下真情吐露，任他心如磐石，也不能不动。
时无虞巍然不动，任凭长剑横在自己脖颈：“既然如此，那道尊就不应与吾刀剑相向了。你与道门关系浅薄，如何能抵得情之一字？”
“若你想与路长惟长久相守，吾有一言，道尊不妨慎重思之。”时无虞眯眼，凤眸泛光，“如今路长惟已被道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却要强留她在道门，着实无理。届时她为千夫所指、万人之敌，道尊你孤身一人，如何保得了她？！”
萧浊收剑：“我自会护她周全，无须妖君牵挂。”
“再为她顶替下所有罪名、为她甘死一会？”时无虞嗤笑，再进一步：“道尊，为何不干脆反了这无情无义的道门？！难道死过一回还不够，你还要白白再搭上一条命？！”
“妖君到底想说什么？”
时无虞眸光变幻。
临台山后缚灵渊已开，至少半数魔族大军已被放出。由于是以路长惟之血解开的封印，封印一开，数以万计的魔军都已经主动认路长惟为主。
若要反抗道门，如今路长惟的助力已然必不可少，他作为十万大山的君主，从大局计量，也势要将路长惟这个同盟铸得更加牢靠。
至于横空出世的萧浊......方才时无虞已在缚灵渊边缘逼问过清虚真人，虽然后者咬死牙关不肯说，又受窥天机保密箴言禁术的限制，他仅仅得到了只言片语，但也已经足够让时无虞知晓未来萧浊在人妖魔战乱之中的角色。
他不会允许萧浊这个心头大患继续壮大发展。
来紫霄塔前，时无虞本就报了想要杀死萧浊的念头，而萧浊率先一步醒来却是他没有料想到的。再一次动手，顷刻间便分出胜负，萧浊的剑术威压能够远在他之上，这更出乎时无虞的意料之外。
这便是命定的的救世主么，时无虞在心中冷笑，难道天道注定，他便要认命？！难道妖族就一定要天生低人一等、祖祖辈辈屈居人下？！
时无虞决不能忍受此等屈辱。
既然威逼不成，那便利诱。
“道尊若真心想护她，最好的方法便是一起带她离开。”时无虞缓声道，“今日长惟入魔，全赖三千道门那帮修士相逼。如今她心中魔气未除，又身负重伤，若是她醒来，却见你身为道门中人，她会如何想？”
若是萧浊能为路长惟叛出道门，弃暗投明，入妖魔两族，则他一番宏图霸业可定矣。
萧浊却缓缓摇头。
时无虞一愣：“为何？”
两人谈话间，已经有回复守塔的修士围上了山顶，修为较高的率先发现一身白衣的萧浊，大喜：“济慈道尊出关了！”
喊话的人是清虚真人的亲传弟子，平日里听过清虚真人指示来照顾过萧浊的神魂，是以一眼就认出了他。
弟子心中狂喜——这可是窥天机上预言能够平复乱世、斩杀魔女令其魂飞魄散永不入人间的救世主！
天道在上！道尊苏醒，人间有救！
“道尊！后山缚灵渊已开，所镇压魔族已经逃出大半！”弟子灰头土脸，哭腔哽咽，“清、清虚真人他献身结封，已经陨落了！”
萧浊怔然。
依稀记得刑台前，仙风道骨的老人只轻轻一个手决，便将奄奄一息的他从冥府拉回，又为他寻来天材地宝灵药温养，重修经脉，再造肉身。
如今却是如此轻而易举地陨落，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知道了。”萧浊微微颔首。
无人见处，他宽大袖袍下的手指一动，伴随着撕裂皮肉一般的剧痛，一缕沾染着血色的魂魄被牵丝一般抽出，又被他随手捏了个化形决遮掩住气息，伪装成一个貌不惊人的泥球，轻轻一推，推进路长惟的袖子里。
她还是昏睡着，纤长的眼睫覆盖在有些苍白的面容上。连睡梦中都不安稳，眉间紧蹙。
萧浊并指，用力抚平她眉间褶皱。
“你到底怎么想的？！”时无虞终于看不下去，一指那即将围上来的道门弟子，“你现在同我们一道离开，从此天高海阔，你与路长惟双宿双飞，岂不痛快？！难不成你当真要把她交给这些榆木脑袋的修士？！”
“妖人放肆！”有修士大声呵斥，“也不看看你眼前这是什么人！济慈道尊在此，安得尔等宵小大放厥词！”
“不容我放肆，我也放肆多回了！”时无虞一声冷笑，骨链横甩，气浪划开凌空正朝那脸色青白的小修士要害而去！
萧浊抬眸。
下一刻，寒冰凭空结成，“咔咔”声响，晶莹的坚冰眨眼之间爬满了时无虞的骨鞭，竟是将其冻得分寸不能进！
“好！”道门弟子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发自内心地掀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时无虞的脸色冻得比寒冰还要难看。
“道尊这是定要与吾为敌了？”他低声道，翻手，随时准备一掌拍出。
“我当闲散王爷那几年，在沧浪国中四处游历，见到了不少在皇宫内见不到的人事。”
时无虞冷笑：“怎么，道尊突发闲情逸致，这是要同吾叙旧？还是免了吧，吾乃十万大山妖君！那个被打断腿、被贬谪叱骂、郁郁不得志的愚蠢让人类太傅，已同吾没有半分瓜葛！”
“萧睿登基之后，沧浪国政凋敝，民不聊生。我游历民间，每当见到沿路乞食的幼童、无家可归的老叟，总会扪心自问，若是当初是我坐上帝位，我能否做的比萧睿更好？”
“我会。”萧浊声音冷冽，“萧睿残暴，我自幼时便已了解。他为人恣睢，若是成为一国君主，势必为君不仁，苍生苦楚——此种内情，我早已知晓。”
他一摆手，示意想要偷袭的修士收剑，又抬眸同面色阴沉的时无虞对视。
“我分明早已知晓，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令我子民落入暴君手中。沧浪国灭，生灵涂炭，而我一味逃避，视之不见......是我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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