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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剑
就在这时，血池洞顶陡然剧震——“砰”！
天光豁然大亮，路长惟与时无虞皆是一愣，抬头望去。
“山主！”狼妖万戮那毛茸茸的脸出现在洞口，身边还趴着许多探头探脑的小妖，看见路长惟之后立即面露喜色，“你果然在这！”
“快看！山主身边那是谁？”有小妖惊呼，“快帮我看看那是不是妖君——”
“什么！妖君找到了？！”一道拖着长音慢悠悠的年老声音打断，龟妖滕策那张老迈布满皱纹的老脸也出现在洞口，龟壳一拱，轻而易举地将万戮挤到了一边。
“凤祖保佑，凤祖保佑，”滕策老泪纵横，“天不绝我妖族，今日正是重振旗鼓之时！”
路长惟捂着背爬起来，时无虞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们为何叫你山主？”
“以前闲来无事，弄了个荒山，种点萝卜土豆什么的，老被附近山精野怪偷吃。估计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就这么称呼我了。”
时无虞默然。
他知道路长惟说的都是谦辞，当初他为清虚真人设下的降妖阵所伏，身后一众妖兽也失去依仗而流离失所，不知经受多少苦难。而看他们如今这副生龙活虎模样，又对路长惟十分爱戴，他如何能不知路长惟在其中做出多少辛劳？
他掂量片刻，缓缓收回拿条骨链，伸手想扶路长惟一把，却被她甩开。
时无虞勾唇，收手，抬步跟上她。
路长惟忽道：“我们还是朋友么？”
“为何不可？”时无虞负手而立，冲那些跃跃欲试，想要下到血池底的小妖挥手，示意他们别动，“于公，你收留妖族于危难之间。于私，你从血池底中释我自由。若你愿意，你我还可当万世好友。”
路长惟没吭声，脚尖轻轻一点，飞上洞外。
五千青玉台阶上，早已是处处战火，血流成河。无数人类修士与妖兽混战，喊杀整天。
路长惟跨过一具倒在地上、被妖兽啃掉半边身躯，露出胸骨的尸体，倏地想起曾经在乱葬岗中，那人低头双手合十，默然为无名死者超度的慈悲模样。
一时有些恍然，她这是在做什么？
“路小友，别来无恙。”
路长惟猛地转身，果不其然看见了清虚真人。
清虚真人似乎也刚刚结束一场恶战，白袍虽然依旧一尘不染，原本齐整的发丝却有微微凌乱，手里也沾了血。
路长惟定睛一看，才嗅出一点骨龙毒血的味道。
怪不得天地间龙啸不闻，原来骨龙被他打败了。
“我的灵宠呢？”路长惟干脆利落道，“你杀了它？”
“骨龙生性慈悲，本不该沾染杀戮罪孽。”清虚真人道，“私以为路小友并非骨龙合适的主人，便妄自决断，将它击昏后送回道门禁地休养了。”
路长惟抿唇。
骨龙认主之后极其抗拒生人，想必清虚真人接近它时定然遭遇了一番死战，可他不仅能全须全尾而退，甚至气息平稳、衣衫不乱，甚至还能留有余地把骨龙击昏而非杀死......
总而言之，是个硬茬。
“那清虚真人便是来同我商量此事的？”路长惟可不想硬碰硬，便皮笑肉不笑，“真人看上了我的灵宠就直说嘛，我这人大方得很，你事先同我说一声，我怎么着也会割爱的嘛。”
“非也。”清虚真人道，“我来此地，只是为了求小友一件事。”
“丹阳子是我的关门弟子，性格暴烈却刚直。希望路小友斩杀他时能够姑且看在老夫留过骨龙一命的份上，不要过于折磨他。”
路长惟“哈”了一声，“老头你说什么呢？！”
什么丹阳子，又什么要杀他，她压根没听懂啊！
正要继续追问，一道贯彻天地的白光犹如狂蟒蹿出，直接切断了她与清虚真人之间的空隙。
“清虚老贼，你设阵陷我，害我被困血池底几百日夜不见天日，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
时无虞身后骨链蹿出，气浪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而骨尖锋锐所指的白胡子老头微微一笑，抬手起剑招。
白骨缠剑，环环紧扣，金光灿烂夹杂着凶煞妖气直冲天穹，转瞬间两人便已经过了几十招。
路长惟早就被掀起的灵波给震飞了数丈，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时无虞这只该死的火鸡，要打架就不能看着点场合、注意点分寸吗！
为什么每次都是别人打架她遭殃？！
“山主！山主你没事吧？”狼妖万戮用一卷蓬松的狼尾巴将她卷起来，飞奔着带她远离战斗中心。
其他妖族也好不容易挣扎着从余波里逃出升天，围在他们身边，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向她汇报情况。
“哎呀山主你刚才掉哪去啦？真是吓死我啦，那白胡子老头真凶，我还以为山主你肯定躲不过去、要死翘翘啦！”
“闭嘴闭嘴！我们山主既然自有天象！要你这个乌鸦嘴胡说！”
“我这也是关心山主嘛！”被骂乌鸦嘴的乌鸦精漆墨委屈巴巴地反驳，“现在好不容易救出妖君，山主，我们就赶紧回荒山吧。”
路长惟一怔：“你们不跟你们的妖君回十万大山么?”
“不回去。”万戮果断道，“其实来道门之前我们就私下商量好了，无论此次后果是生是死，我们都跟定山主你了。”
狼尾上的狼毛随风拂过她的眼皮，扎得她有点疼。
“哦。”
众妖见她答应，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多嘴。
“山主山主，刚刚我咬了五个修士！厉害吧！”
“山主山主，等我回去了，能不能多给我分个山洞，原来那个一到雨天就漏水，我的皮毛湿哒哒的可难受了。”
连一贯沉默寡言的万戮都支支吾吾开口了：“山主，我想要片新的田，不用很大，有土就行。”
路长惟被吵得头疼，纳闷了：“你好端端一只狼妖，怎么不爱打猎爱种田啊？”
万戮欲言又止，毛茸茸的脸上居然还有点红。
“你——”
“竖子敢尔！剑来！”
剑光如龙，一群飞鸟走兽顿时被剖为两半，分海一般露出了一道玉石台阶，有些躲得晚的惨遭开膛破肚，热血从台阶边缘流了一地。
路长惟让万戮把自己放下，又接过漆墨叼来的长剑，直视着面前的一群修士。
她冲着为首的独眼修士：“让路。”
丹阳子冷笑：“妖人毁我屠妖大会，还想逃走？”
他直接提剑一跃，两把冷然剑锋死死相抵，金属刮擦声几乎撕裂耳膜，“赤霄，无论是你还是那个凤妖，今日都必死无疑！”
又是赤霄？
路长惟“哇”地吐出一口血，气血上涌，眩晕和无力感如潮水般袭来。
果然方才被时无虞和清虚打斗的余波波及了。
她被剑光砸出几丈远，勉力撑着长剑起身，那独眼修士却比她更快，剑尖直直指向她的咽喉——却被一双毛茸茸的爪子紧紧抱住大腿。
丹阳子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闪出熊熊怒火：“妖物安敢放肆！”
他狠命一踢，将那不知死活的狼妖肚子踢出了一个凹陷，骨裂声清晰响起。
“万戮！”路长惟失声。
可狼妖死死不放手，吐出的血污打湿了丹阳子素白的道袍：“不许......你伤害山主......呃”
自从左眼瞎了以后，丹阳子对妖魔的恨意便愈发深重，他眯起眼打量那只狼妖。
路长惟撑起身，刚想要迈步，五脏六腑便如同碎开一般，痛得天晕地转。
“原来是你。”丹阳子冷然提剑，“害紫-阳宗被灭宗的狼妖，便是你吧。”
万戮眸光闪烁。
当日紫-阳宗为夺妖丹入药而围捕他，幸亏山主及时出现将众人打伤，才将他救走。可他气不过，便趁深夜潜回已经大伤元气的紫-阳宗报复，屠尽满门。
紫-阳宗上下全是医修，本就不善打杀之道，之前能埋伏下他也是仗着人多势众，而被路长惟击伤之后，在发狂的万戮爪下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丹阳子见他不答话，直接一剑刺穿他的天灵盖！
路长惟目眦欲裂！
一股痛意流遍四肢百骸，有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她耳边若有似无地回想：“杀了他，杀了所有人......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比任何人都强......”
“只要强大，就可以了么？”路长惟喃喃，“就是因为我太无力、太无能，才会这样恨、这样怒？”
“对。”那道声音仿佛带着销魂入骨的媚意，“来，握起剑，刺穿他的胸膛......难道你不想报复？！”
丹阳子一脚踢开那具死不瞑目的狼尸，正欲转身，却突地胸口一凉。
他缓缓低头，只看见一截沾染这血腥的剑尖冒出自己的胸口。
不可能！丹阳子眼珠暴突——天底下不可能有人出剑比他还快！
路长惟面无表情地抽剑，然后再刺。
再刺。
再刺。
再刺。
......
直到那具已成肉泥的躯体倒下，她才缓缓地抬手想要擦拭自己脸面上溅到的鲜血。可她的手太脏了，反而将血污抹得更多。
鲜血在少女妍丽地面容仿佛盛开一朵曼妙、夺人心魄的曼珠沙华。
后续赶到、想要围攻的修士都被骇住了，脚下生了根一般，无人敢上前。
“他叫什么名字？”路长惟道。
修士战战兢兢地对望，许久，才有人大着胆子轻声道：“那是我们丹阳子师叔。”
“果真如此。”路长惟怔然，抬头望向山巅。
而临台山上，五千青玉台阶上原本正在厮杀的两道身影之一动作一顿。
“呵。”时无虞傲然冷笑，飞身落地，“怕了？”
“非也。”清虚真人摇头，叹了口气，“只是方才得知我师弟殉道了。”
时无虞冷笑，他的胸口已经又添上了许多伤疤，讥讽，“刚死啊？怪不得。”
“非也。”清虚真人重新握剑，“老夫早已知晓，却仍是，情难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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