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她封心锁爱

　　腐烂的巨龙从翻滚黑云之中一闪而过，半截长尾一甩，露出的白骨森森，剩下一半青苍鳞片在日光下泛出如同刀剑利尖上汇聚的冷光。

　　苍原一望无垠，焦火四起，雷暴如大雨浇注，无止歇地劈落在一片死寂的褐黄大地上。

　　魔女轻笑，指尖一点，从面前人脚边的血泊中升起一朵小小的、鲜艳欲滴的血花，盘旋着，上升着，攀附到他脚边。

　　济慈张开眼。

　　一时间天地黯然无光，青龙长鸣，血雨如同瓢泼。

　　他眼睫微微颤动，无喜无怒地垂首，那朵顽皮的血花“啪”地一声破碎了，重新化成血沫跌回泥土里。

　　赤霄百无聊赖地抬头望了望济慈身后破败佛像。断念佛石刻的眉眼慈眉善目，因饱经风吹日晒而颜色斑驳，半截身子歪歪斜斜地立在塌陷的土壤之中。

　　她打了个哈欠：“你若是要杀我，最好快一些。我还赶时间呢。”又嬉笑，“前日被我屠城的那些人现在也该到枉生城准备轮回了。凡人脚力慢，我脚程快，我现在下去，指不定还能在喝孟婆汤前再同他们见上一面，哈哈，还可吓他们一跳。”

　　她伸十指张手做爪，比了个虎吠的动作。

　　济慈却浑然未觉似的，只是盯着她看。

　　赤霄遂觉无趣，悻悻地把嘴合上，又将头扭开，一撇嘴，小声道：“还是老样子，闷葫芦一个，真是无聊。”

　　不出意外还是无人应声。

　　她想要走，下一刻，双手上的戒环似有所感，一道紫电响起，她控制不住地单膝跪地，冷汗如瀑，疼痛如群蚁噬心，手腕上凭空出现一道烧焦的黑痕，同其他密密麻麻地黑痕并列一起，在白皙的小臂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前日屠完城后，三千道门及时赶到，她一时大意，落了下风，虽然艰难逃出围杀，但伤势颇重、还中了某个器修的法器被强行戴上了戒环，以至于在战场遇见济慈时竟然无力反抗，被控制着人身行动，直到被带来此处。

　　上次同济慈打完一架，她回缚灵渊躺了整整半月，但她送济慈的一爪也深可见骨，估计对方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她偷偷瞄了一眼济慈的心口，暗中比划了一下自己先前给他留的伤口位置，又瞅了瞅他光洁如玉的脖颈和下巴，顿时有点手痒，忍不住伸展五指。

　　济慈若有所感，目光从她的脸缓缓移动到她指尖，神色从审视逐渐泄露出不悦。

　　赤霄心道：不过许久不见，这人修为好像还长进了不少，能在十万魔军和修士混战的战场上眼疾手快地一把揪出重伤倒地的自己，再破开无数护主邪魔亡灵，将人一路平安带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地。

　　赤霄抬头看了看这幕天席地的断壁残垣，猜测这地方估计是哪个上古陨落神佛的祭庙，因为失去了信徒而无人问津，到处荒草丛生，野火四起。

　　她百无聊赖，便又将主意打到了断念佛身上，打算寻个机会往这尊威严佛像脸上画一道八字胡，够滑稽，够有趣。

　　自从前日将她捉来此处后，济慈就一句话也不说，只自顾自地在佛前闭目打坐。她有几次试图逃跑，却被戒环上的雷击之刑轰地口吐鲜血。等昏迷又醒之后，伤口却不知道被谁照料过了，好好地敷上了药，还用一块洁净的粗麻布做了包扎。

　　只是那布料的颜色质地，她怎么看怎么像济慈缺了一圈的袖口。

　　可，济慈为什么要救她呢？

　　他们俩一直不怎么对付。自她被预言灭天毁地的魔头以来，三千道门无数修士对她动辄喊打喊杀，她偶尔报复个人，也要被痛斥残忍冷血、万死不足惜。赤霄倒是不在意被人骂上几句，只是围攻的人多了，就有如跟在尾后、甩也甩不掉的蜂群虫蚁，令人烦躁得很。

　　直到济慈出现，一盘散沙的三千道门才终于寻到了主心骨。大概是天生一对的死敌，在济慈之后，赤霄同她手下的魔将们节节败退，她自己也同济慈大大小小地战了几场，互有胜负。

　　只不过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要输了。

　　被围杀时受的伤太重了，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不安地、缓缓地跳动，越来越轻，越来越慢，她的右手已经因为频繁地雷击失去了知觉，鬓间冷汗直流。

　　她咬了咬舌尖，嗅到一丝血腥气后，勉强维持清醒。

　　她小小地舒一口气，抬头却发现济慈正在直直地盯着自己，面色不虞。

　　赤霄一顿，勾起嘴角：“你——”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等我杀了你以后，”他停了一下，好像很辛苦才能继续把话说下去似的，才继续道，“我不会为你哀悼。”

　　赤霄眨了眨眼睛，紧接着，放声大笑。她笑得那样开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不会的。”她轻声说，犹如夜半隔窗鬼魅低语，“你会永远记得我。”

　　......

　　......

　　“哇老板你这演的什么玩意啊？！”

　　“就是啊！济慈道尊一生清正不阿，怎么可能跟那个魔头有什么干系？你信不信你这样乱演紫霄塔弟子会告你诽谤的！”

　　店小二也摇头：“改编不是乱编，演戏也要讲基本道理的嘛。”

　　唱乡戏的老板愤愤不平地扔下皮影傀儡，从幕后钻出来：“我这戏怎么不讲道理了？这是艺术加工、艺术加工你们懂吗？不这样演，只演赤霄跟济慈打打杀杀，那有什么意思？”他嗤之以鼻，“就是要相爱相杀、不死不休，感情戏肯定要面目全非才好看啊。”

　　路长惟忍不住鼓掌：“老板言之有理。”

　　戏班主见终于有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大喜过望，从兜中一掏，献宝似的一排七八本戏本：《霸道道尊俏魔女》、《带球跑后我的道尊前夫后悔了》、《为我，他颠覆三界》、《艳情记之我是早死魔尊的白月光替身》、《夜半三更我与隔壁村头刘寡夫那点不得不说的秘事》——

　　“——咳，最后一本，拿错了拿错了。”戏班主手忙脚乱地收回戏本。

　　路长惟托着腮：“班主，赤霄和济慈，关系真的这么差吗？”

　　戏班主颔首，正要说话，却听见一声冷哼。

　　“赤霄此魔，嗜血残暴，更害死诸多修士百姓。不论济慈，纵然是我辈见之，也定然杀之后快。”

　　这声音如金石相碰，极为动听悦耳，却也极为冷淡，叫人听来仿佛穿过山林浓雾之后迎面泼来的一盆清凉的月光，冷得让人打噤。

　　话音刚落，立刻有侠义之辈连声叫好，也不乏酒酣耳热之后豪气顿生的年轻人指天发誓，也定要守卫道门和平、势要杀尽天下所有邪魔。

　　在众人一片叫好喊杀之声中，路长惟拖着下巴，朝最初说话那人的方向望去，却只见到一个黑衣的清瘦背影起身离开。他散发，只松松垮垮斜插一只素木簪，手挎一个藤编药箱，似乎是个行走江湖的游方郎中。

　　路长惟的心口突然一滞。

　　先前逃脱血云谷时留下的伤尚未痊愈，虽然做过紧急处理，但仍然尚未痊愈。

　　她上下打量了一便那布衣大夫，得出了一个结论：是个穷鬼。

　　穷鬼好，穷鬼大夫的诊金便宜。

　　正好她也没钱，最需要的就是穷鬼大夫。

　　“小二，结账！”她打了个响指，往叫着“好嘞”的小二手里一扔铜板，果断起身出去了。

　　屋外雨势将歇未歇，午后迷蒙细雨中野径湿绿，路长惟伸手遮住脑袋，伸长了脖子四处眺望，终于找到几步远处一棵苍苍郁郁古树下一抹眼熟的黑影。

　　他从藤箱中拿出一柄素面的油纸伞，打开，弯腰，轻轻将伞放下。

　　等他后退几步，伞面下一角露出一只布满青苔、面目模糊的破败小佛像。

　　佛像的神龛已在日常风吹雨打中失去踪迹，只剩下孤零零的像身淋雨。

　　那男子将伞送给佛像遮雨之后便要离开，路长惟朝他“喂”了一声。

　　声音不大不小，他却隔着雨幕听见了。

　　男子扭过脸。

　　看清他的面容之后，路长惟不露声色地挑眉。

　　美人诶，她喜欢的类型。

　　薄唇挺鼻，剑眉阔额，眼尾尖锐，瞳色漆黑，目如寒星，又仿佛夜晚波澜不惊的海面上一抹随波晃荡的月光，不笑时极其寡冷。

　　但不知怎的，路长惟想象了一下这人要是笑起来的模样......心想应该也不错。

　　男子见路长惟发怔，便轻轻一颔首，从兜中掏出个传送卷轴，路长惟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卷轴打开，灵光一闪，人影消失。

　　......居然就这么直接传送走了。

　　......她也好想要个传送符啊。

　　但是一个传送符要五个灵石，她没有钱。

　　可恶，说好的（她单方面认为的）穷鬼大夫，居然实际上是个财不外露的土豪。

　　她好恨。

　　“什么？！你说水镜楼楼主乐正宿病死了？”

　　“那楼里的银子和灵石呢？”

　　“什么？！都被乐正宿今年新娶的小妾伙同情夫卷走了？”

　　路长惟一把揪住旁边震惊的茶客：“你说什么！”

　　她辛辛苦苦干活十年，全部身家积蓄可都存在水镜楼里！

　　被她抓住的路人急得满脸通红：“什么‘什么’！银庄老板死球，小姨子带着她情夫把银子卷走跑路啦！我们的钱全都血本无归啦！！！”

　　路长惟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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