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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捉虫)
“......我都告诉你。”
他的声音轻柔,迟缓,却带着一股不可克制的寒冽。
他上前一步,路长惟不自觉地再次后退,直到后背猛地撞上一株树干。
静安寺喜种桃花,粗糙树干被她一撞,纷纷扬扬的粉红花瓣摇晃坠下,落了她满肩。
萧浊面色平静,眸中却暗火闪烁。
他伸出手,轻轻拂掉她肩上的落花,轻声:“怎么,又怕了?”
路长惟道:“我只怕殿下临阵脱逃、又反悔不肯说。”
萧浊沉默片刻。
突然,他开口,声音平板:“我跪在光明殿前三日夜,用太子之位,求父君饶你一命。”
路长惟脸上血色顿失。
她清晰地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打破,清脆又震耳欲聋的破裂声震得她耳边轰鸣——
他在说什么?
萧浊轻声道:“我说,我曾经,想要救你。”
路长惟的脑中空白一片。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说他要救我.....
......说要救我,好像,和说爱我,也一样了。
......
路长惟面前,萧浊静静地端详着她的脸色。
不知怎的,见她因为这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缘由而惊诧失色,他却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仿佛,一个经年累月行走于暴烈艳阳之下、只能战战兢兢的雪人,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瓢泼大雨。
雪人痛快淋漓地扔掉手中最后的遮羞伞,全身颤抖着,迎接那场会将他浇湿、冲烂、使他破碎、坠下、堕落的暴雨。
言语组成的豪雨中,萧浊的脊背微微颤抖,双手死死地攥拳,他为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而声音沙哑:
“父君似乎看出我心思,不愿我在同逆贼之女有任何接触,便下圣意,将你送入皇家道观,假称戴罪修行,实为监视控制......并,令我即可启程远离京城,绝不可再次相见。”
有什么东西,滚烫而炙热,浩浩汤汤,自路长惟被打碎的心里流淌出来,她被烫得不知所以、手足无措,半晌,才惨白着脸:“......什么心思?”
萧浊安静地端详着她,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忽然感到一阵自暴自弃的酣畅,与楚楚的刺痛。
片刻,他忽地轻笑:“你真的,还要我继续说吗?”
路长惟脸色苍白地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她看起来仿佛一只被人捏住后颈的小兽。
慌乱、彷徨、痛苦、歉疚、愧怍......皆而有之。
可无论如何,都不是听见心爱之人告白时少女应有的喜悦和羞涩。
萧浊注视着她,似乎要用眼神,贪婪地,最后一次在幻想中拥抱她。
后知后觉地剧痛击中他的胸膛,让他情不自禁地心脏紧缩,痛楚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原来,父君所说,当真不错。
——“你为她抛却荣华、呕心沥血,却不知她根本对你无意、根本早已与那时太傅互明心意、私定终身!”
记忆之中,萧惠帝冷酷而恨铁不成钢的话语不断回荡在他脑海里——
“真是作践,竟然为一个女人沦落至此!”
萧浊低低地笑了,轻声重复:“我果然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放任你,这么作践我。”
路长惟听清了他的话,脸色更加惨白。
她心里浩浩汤汤的炙热岩浆被冻结了,变成了冰冷刺骨的雪水,冻得她浑身发颤,连视线也被冰水弥漫。
她梗着脖子,忍着,努力道:“殿下说‘曾经’要救我,怎么,现在是不想了么?”
“......还是,殿下为过去种种、为了我这条薄命而抛弃的荣华富贵,而后悔了?”
萧浊安静地望着她,片刻,轻轻点头:“对,我后悔了。”
路长惟抖了一下。
忽然,萧浊伸出手,轻轻替她擦拭眼角的泪珠,低低地笑了:“......为什么要哭呢?”
路长惟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落下泪来,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修长而冰凉的指尖,擦去她脸上同样冰凉的泪水。
萧浊看起来困惑又茫然,嘴角仍自挂着嘲讽的笑容:“你不是很讨厌我么?”
他低声,眸中那层恒古不化的冰层终于松动,从中流出的黑暗潮水却意外地携带柔意:“见我落魄至此,怎么,路长惟,你不是很痛快吗?”
他一字一句地念她的名字,把她曾经说过的话重新扔回她头上,她被话语织成的牢笼死死罩住,痛苦不得,动弹不得。
半晌,她突然捉过他的手,举到唇边,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口。
萧浊陡然吃痛,却没有甩开她,只任凭她死死咬着自己。
路长惟咬了许久,直到尝到口中血腥味,才慢慢张开嘴。
萧浊忽地轻笑:“真的这么讨厌我?”
路长惟用力扣住他的手腕,五指尖尖,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哑声:“讨厌......我真讨厌你。”
萧浊看起来毫不意外,又是轻轻地笑了笑。
路长惟用力地闭了闭眼,将手扔开,突然开口道:“前几年,我在妙法观里修行的时候,有一个小道姑,同某个王爷家的世子私通。”
萧浊眸中目光变幻莫测,却没有开口,只继续听她说。
“那道姑与世子越好一同私奔,却甫一逃出京城,就被王爷府中侍卫找到了。”
“......两人走投无路,便一同携着手,奔到京城外一处高高山岗上。”
萧浊随她一同沉默,片刻,才轻声道:“然后呢?”
路长惟终于松开他的手:“然后,他们跳下去,尸骨无存。”
沧浪国崇佛敬道,却也律法森严、等级分明,绝不容许道士佛子沾染红尘,亦不允存贵贱通婚。
萧浊垂眸,看着自己被放开的手,许久,轻笑:“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静寺林中,簌簌桃花已经落尽,林中蜂鸟嗡嗡,落针可闻。
路长惟突然道:“殿下,怕死么?”
萧浊皱眉,抬眸看她,不明所以:“路长惟,你在说什么?”
路长惟盯着他。
男子眼若寒星,面色青白,惟有一双唇是鲜艳灼灼。
蓦地,她踮起脚尖,吻住他。
萧浊仿佛被人当脸扇了一巴掌。
路长惟蜻蜓点水地一下,放下脚尖,正要退后,却猛地被人捏住肩膀拉回去。
——
分开,萧浊咬牙切齿:“你——”
他眼底一抹猩红,似乎气得不轻。
路长惟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萧浊剧烈地喘息了几下,才厉声道:“你这样对得起时先生么?!”
路长惟一挑眉,却理解了他这没头没脑话里的意味,眯起眼,但嘴上却是故作懵懂:“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萧浊脸色发青,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滚!”
然而,话是如此说,他却始终牢牢地掐着她的肩膀,不让她移动分毫。
路长惟看出眼前人的口是心非,眯起眼,皱着鼻子笑了。
萧浊忍不住低吼:“你还敢笑?!”
路长惟笑意不止:“我笑你有眼却不会用,识人不清,分明一对清白师徒,你却硬要往我们身上安鸳鸯戏。”
萧浊难以置信一般,昔日脸上那张完美的假面露出破碎的裂缝,里面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封雪寒,而是一片空白:“......”
晨日光辉刺破林间静谧空气,氤氲柔和,令人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下,恍如梦中。
许久,等到树影再一次摇动,萧浊方才哑着声道:“......不要骗我。”
......不要骗他,不要说讨厌他,不要离开他......说,喜欢他。
路长惟点头,轻声:“千真万确。”
她一顿,再次开口:“若是我骗你,就让我——”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以为萧浊会及时地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突出恶毒穿肠的誓言。
然而没等到。
萧浊眸光深深,面不改容:“就让你怎么样?继续说。”
路长惟翻了一个白眼:“就让我永堕十八层地狱,灰飞烟灭,再不超生。”
萧浊不作声。
片刻,他松开钳制路长惟肩膀的手,微微一颔首:“可。”
路长惟的白眼翻得更大了。
她跟上转身要离开的男子,突然想起什么,促狭道:“对了,殿下,我能问个问题吗?”
萧浊的脚步似乎不再像先前来时那样沉重不堪,声线也平稳许多:“你问。”
又道:“但是答或不答,看我心情。”
路长惟一挑眉,背手在身后,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前,走在他身侧,弯腰,抬头冲他挤眉弄眼:“殿下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萧浊冷冷道:“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你?”
路长惟摇了摇头:“不承认算了。”
她摇头晃脑地大声唉声叹气,故作沮丧:“唉,原来,殿下不喜欢我啊——”
面前人步履不停,毫无反应。
路长惟叹得更大声了,挤出一副愁容:“唉,殿下不喜欢我,我真是伤心啊——”
萧浊终于忍无可忍地停步,额角青筋微跳:“路长惟!够了!”
路长惟伸手握拳,装模作样地擦眼泪。
萧浊绷着背,冷脸看她一会,又抬腿往外走。
她跟着萧浊又往桃林外走了几步,才听见萧浊清冽低沉的嗓音:“从我第一眼见到你。”
路长惟皱眉,努力回想:“嗯......在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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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虐了好久终于有点甜!
只是以防万一说下,是BG,不是GB!
*感谢小天使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