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她封心锁爱

　　萧浊心神俱颤——

　　他感受自己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雪地，刺骨凉意丝丝入骨，也许是因为磕头的力度过大，他感到自己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济慈，为什么称呼自己为萧浊？

　　他为什么和我有着一样的名字？

　　萧浊在忘川河边醒来的时候，脑中仿佛充斥着茫茫大雾，一片空白。然而，等走到枉生城大街上，被路过见他神色异常、而拦住询问的鬼差时，他却鬼使神差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萧浊这个名字，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可如今，却又另一个人口口声声地，要同他共用同一个姓名。

　　偏偏，这个人，还是三千道门之上第一人、也是他需要杀死的对象。

　　济慈是活在八百年前的近神之人，而他萧浊是如今的一介布衣凡胎，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应该有什么联系。

　　兴许，只是同名同姓？

　　太监的低声劝慰打断了他的思绪：“殿下，您莫要再跪了。三日前，陛下圣意就已裁决，那路姓反贼大逆不道，于勾结地方节度使割据一方、意图篡乱谋反，这都是已经由钦天监定下的罪行，翻不了案了。”

　　萧浊安静的匍匐在地面。

　　若不是因为寒风冰雪中克制不住的身体细微战栗，太监几乎要以为眼前的青年已经冻死在原地了。

　　细细碎碎的雪花温柔地落下，温柔地亲吻男子的发稍、脊背、和通红干裂的双手。

　　御前太监叹了口气，他无法说动眼前这块人形顽石，只好束着手退下。

　　萧浊跪在地上。雪花渐渐融化成冰水，从他柔软金贵的缎袍里涌进去。

　　那是由来自沧江河畔最富庶地区进贡的上等蚕丝织就而成，触手温软光滑，千金难换。

　　可现下，那身华贵的衣袍全须铺开在光明殿前的雪地上，被地面半融化的雪水浸湿，颜色难辨。

　　不知过了多久，轻轻地脚步声传来。

　　太监的声音在萧浊头顶响起：“殿下，请进吧。”

　　萧浊顿了一下，才迟缓着抬起头。

　　隆冬的正午，日光高照，亮得炫目，却没有一丝温度和热量，只如同冰冷利刃一般刺进人的眼睛。

　　萧浊感到脸上一阵冰凉的水意，他颤抖着伸手，才发现是雪花落到脸上，被脸颊仅存的些许温热融化了。

　　他收回手，踉跄地站起身，一旁侍奉的太监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却被他躲开了。

　　萧浊低声道：“今日种种，多谢李公公。”

　　李公公苦笑：“殿下说这话，真是折杀奴才。”

　　萧浊忽地低低笑了一声，喉音沙哑：“今日过后，我应当不再是殿下了。”

　　李公公一怔。

　　萧浊摆开李公公想要搀扶的手，跌跌撞撞地往高高地帝王所居之所走去。

　　他身后，李公公的目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昔日御书房前少年步履平稳的青涩背影，与如今光明殿前青年踉跄不稳的萧索背影，渐渐重叠。

　　李公公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轻轻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抬脸，望着一派明朗的冬日晴空。

　　这雪，似乎永远下不完。

　　萧浊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有些恍然地望了望头顶上光明殿的金字牌匾。

　　“光明殿”三字遒劲有力，听父君说，那是他们萧家开国先祖所书，取以“正大光明”之意。

　　他坐在父君肩头，低着脑袋，看父君抚摸着长长地胡须，满意地同他叙述四字之意：“至若圣贤之心，则其正大光明，固无宿怨，而惓惓之义，实在国家。”

　　父君的大手拍了拍萧浊的脑袋，语重心长：“尔将为一国储君，自当圣贤，克己复礼，秉持正心，不可偏私误己、更误国。”

　　可是现在，萧浊心想，似乎他就要辜负父君对他的期望了。

　　他木然地抬起腿，踏进殿中。

　　殿里正中，萧惠帝坐在案牍后，脸被高高堆起的公文奏折遮住。

　　萧浊记得，年幼时，父君曾经用朝廷臣子的奏折当做启蒙课本，教他识字，他却因为幼子无知，闹出不少文盲笑传。

　　堂堂威严的一国之君，曾经也有同自己膝下幼子同享天伦之乐的时刻，因为幼童懵懂无知的发言而仰着头哈哈大笑，直笑得乌黑胡须颤抖。

　　萧惠帝终于从连天的公文里抬起头，发须斑白，神色威重。

　　须臾，他猛地捡起身边一本奏折，劈头盖脸地甩向萧浊，厉声道：“你还敢来？！”

　　萧浊毫不躲闪，不偏不倚地被奏折当头砸下，侧脸被奏折坚硬的封角划破，沁出一丝鲜红的血丝。

　　他沉默着，掀衣跪下，叩首：“父君。”

　　萧惠帝气得不轻，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遍布血丝：“你就这么想跟那个孽女一块去死？”

　　萧浊跪地，不抬头：“路离一人之罪，不可连累无辜之人。”

　　萧惠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下殿，紧接着，抬腿，狠狠地踹向萧浊。

　　萧浊当胸受了一脚，一声闷哼，跪摔在侧。

　　萧惠帝厉色满满：“妇人之仁，可笑至极！”

　　萧浊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端正地跪好。

　　他敛眸：“是儿臣愚钝无能，但儿臣自幼所读卷卷圣贤之语，皆从未教过儿臣滥杀无辜、枉害生民的道理。”

　　萧惠帝气急，再次抬腿踹他：“孽障！你这是骂你父皇是个滥杀无辜的昏君？！”

　　萧浊这一次硬挺着受了他一脚，上半身摇晃了一下，却没有倒下，他哑声：“......儿臣不敢。”

　　萧惠帝冷笑：“你不敢？我真是有个好儿子，你到底有什么不敢的？！”

　　他摔着袖子，在殿中大步踱步，厉声道：“今年六月那路贼举兵谋反，接连屠我沧浪国下十二城，生灵涂炭、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那时候你在哪里？！”

　　萧浊不言。

　　萧惠帝眸中笼罩上一丝恨色：“若不是神迹突显，沧浪洪水突发，淹死路贼十万大军，否则你我如今怎还能在此安坐这个皇位？！”

　　“那逆贼简直罪该万死、死不足惜！而你！而你身为一国储君，竟还想替他之女求情？萧浊，你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失心疯了不成？！”

　　萧浊垂眸，片刻，哑声道：“我信路女对其父所为所谋一无所知。”

　　萧惠帝怒极反笑：“你信？！你算什么狗东西！要不是我给你这个储君之位，你以为就凭你这种不中用的窝囊废物、能成什么事？！”

　　萧浊声音嘶哑：“我只求父君......看在父子一场的血脉情谊，圆儿臣最后大逆不道的请求。”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儿臣愿意退离东宫，自请出封，永世不再回京。”

　　萧惠帝一怔，紧接着气得浑身颤抖：“好，好，好。”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他脸色发青：“滚出去！”

　　萧浊伏地，再次郑重叩头。

　　......

　　路长惟垂着头，半躺着倚在地牢肮脏的石墙边，纷乱的鬓发贴在她伤痕累累的脸上。

　　透过糊住的碎发，她瞥见钦天监最深处囚牢外的守卫似乎在恭恭敬敬的迎接什么人。

　　她自嘲地勾起破碎的嘴角：不知道又是哪位急于表忠心的新官上任，要拿她这个逆贼之女的软柿子捏。

　　她艰难地用双手撑起身体，破旧发灰的囚衣之下，露出的手臂青青紫紫，都是之前审问留下的伤痕。

　　虽然辛苦那些狱卒日夜加班，但她属实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说起来，路长惟觉得自己还真是枉为人儿女，连自己亲生父亲素日里、从早到晚在谋划些什么都弄不清。纵然平日照面熟识，却连父亲一副儒雅武将皮囊之下包裹的熊熊野心都一无所知，甚至，直到深秋肃杀深夜里，钦天监官兵提着雪亮长刀列队闯进路府时，她才知道自己那远在千里之外、统率万军的父亲做了什么好事。

　　她微微喘气，半合上眼，心底咬牙切齿......真不愧是我的好父亲。

　　轻微地“噗通”一声。

　　路长惟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影影绰绰似乎站着一道长身玉立的挺拔身影。

　　哪来的达官显贵？

　　眼前人似乎有些踉跄，步履不稳地朝她走了两步，跪在她身边，动作急促而粗鲁地简直可以用飞扑来形容。

　　路长惟终于睁开眼睛，看清来人，瞳孔紧缩——萧浊？

　　萧浊的脸色灰败，嘴唇惨白，紧紧地盯着路长惟。

　　路长惟撇了撇嘴：这幅萧瑟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钦天监牢里受刑的不是她路长惟，而是这位太子殿下呢。

　　不过，一国储君、堂堂太子殿下，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刚要开口询问，萧浊却猛地抓起她的手腕，用力将袖口一拉——少女纤细消瘦、挂着一道道鞭打红痕的小臂瞬间袒露在他眼下。

　　萧浊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一些。

　　猝不及防手臂被狠狠抽回，路长惟用力扯下囚衣，遮住自己的皮肤，瞪起眼睛，语气不善：“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真是鬼迷心窍，居然在他面前结巴了。

　　萧浊似乎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眼神迟钝地从她手臂移到路长惟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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