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与小将军

作者:一个快乐的核桃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33 章


      “烧东坡肉,最要紧是火候,瓦罐里不能放水,最多放些料酒,火候大了过了肉柴,火候太小肉不烂不酥不入味,瞧仔细了,我这熬药的小火炉,三块木碳,封好炉火七分半,一夜功夫,明早刚好。”

      薛舅舅手里攥了条鸡腿,蹲在地上,嘴里一边啃,一边指点我炮制一方猪肉。看着我用葱条捆好肉,拿称药的戥子量了他指定的几味香草药材碾碎揉进肉里,放进特制瓦罐中,用他自己酿的黄酒浅浅淹了一个罐底,蒙上桑皮纸,盖严瓦罐,坐在小风炉上,封好七分半炉火,这才放心,满面嘉许:

      “小囡虽不会画画作诗,这一手厨艺却甚好,倒像舅舅亲生女儿,不像那张廷逸,整天端个臭架子,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只会吃些青菜豆腐,仿佛道士和尚,吃得脸色发绿。”

      李三和无名坐在一旁,一人半只鸡啃着。

      豆角嚼着我们张家的招牌炒青菜,忿忿不平:“为什么鸡都给你们吃了?”

      李三把最后一片肉塞进嘴里,擦了擦嘴:“这是我们挣来的,换你让她每天三遍扎十几二十针试试?”

      豆角就哆嗦一下认了怂,又给自己挟了块张家招牌烧豆腐。

      薛舅舅啃完鸡腿,对着李三无名招招手:“别吃了,过来趴下。”

      无名就乖乖上了榻。李三磨蹭着不肯动,被薛舅舅用鸡骨头在鼻头吧地凿了一记,一脸酸爽,只得老老实实解开上衣,趴在卧榻上。

      薛舅舅说:“药已配好,你们带上。这扎针的手法虽然复杂,好在你也就只扎他们两人,一共二十几个穴位,练了五天,也差不多了,今天再练最后一次,明日就可上路。”

      我应声:“是!”点起一支香,洗净手,拈起银针,去扎李三。

      李三高声抗议:“前天昨天都是老子先挨针,为什么今天还先扎我?”

      我一针刺下:“因为你不扎不行,我非练会不可,无名不扎也没事,他根本是陪绑的。”手里一捻,李三就没脸没皮地叫唤起来:“好疼,肯定又出血了。”

      薛舅舅瞧一眼:“皮糙肉厚,无妨,小囡尽管扎。”

      李三就大呼小叫,挨足了十几针。

      薛舅舅检视一番:“扎得正入穴位,一滴血都出不了,”他弹一下李三后脑勺:“别瞎嚷嚷,到底是疼还是酸胀,若是疼,那小囡就没扎对分寸,得让她再练练。”

      李三就老实了:“酸胀,又酸又胀又麻,还浑身发热,热气上涌,有凉气从天灵盖冒出去,身上松快许多。与骟马的……神医,亲自出手也没太大分别。”

      薛舅舅微笑不语。

      等香燃尽,我开始把银针一一拔除,果然滴血未出。

      薛舅舅赞许道:“小囡这手指巧得来,天生吃这碗饭的。待你去赵家了结了这桩麻烦,就回来同舅舅住。舅舅把一身医术都传你。等医术学成,舅舅写书信给太医院旧友,通融一下准你考试,考过就能进太医院。”

      我重重点了点头,顿时觉得豪气冲天,腰杆又硬了三分,舅舅提过考进太医院就有了朝廷品级,等于端起了铁饭碗,不必苦苦节省积攒才买得起杭州乡下小屋,凭俸禄立马能在京城买房,心里一激动,拔针的手法就走了样,李三地动山摇地大叫一声:“啊——”

      赵六冒了冒头:“哟,三爷又挨收拾啦?”

      李三咳嗽一声:“治伤,怎么叫挨收拾?”

      赵六赔着笑脸:“您老嗓门太大,刚才隔壁大妈又扒墙头呢,直跟我夸三姑娘:‘大后生又挨收拾了,那丫头手狠。’”

      豆角就一脸得意,递给赵六一碗饭,说道:“我们家小姐天赋九万。手狠算什么,还手巧手快呢,你瞧,才几天功夫,她给我们每人做了一身新衣。”

      赵六扒着饭说道:“对,对,三姑娘天赋九万九筒九条梅兰竹菊东西南北中发白,薛大爷家叫她一打扫收拾,全变样了。”

      无名趴在榻上调转头,拉过自己的蓝布新衣,冲我竖一下大拇指。

      我笑起来,替他把针扎上,心想天赋九万九筒九条梅兰竹菊东西南北中发白,听上去花色挺全的,大约算天赐一把好牌吧?我可不能把它搞砸了。

      我替无名扎完针。豆角他们吃完饭,开始收拾我们几样简单的行李。

      我跟舅舅回了他的卧房,一边把薛舅舅给的药丸,医书,银针器械等物收拾好放进药箱,一边问薛舅舅:

      “您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您和赵家姨妈也好多年没见了,趁这次机会去见见老朋友不好吗?”

      薛舅舅本来喝着茶看我忙碌,被我一问,沉吟半晌,说道:“去赵家总躲不开赵剑鸣那厮,我不愿见他,他也未必高兴见我,何必让阿瑜为难?你见了阿瑜,代我问声好,把我给她制的药带去,告诉她我这里有好酒,她若愿意来,我随时恭候。”

      我不知舅舅与赵将军赵夫人之间是怎么一桩公案。薛舅舅虽然鬓边染霜眼角皱纹叠起,但他眉目清隽,意态疏朗,颇有魏晋风范,换了衣服梳洗干净之后看起来年轻了许多,是个举止潇洒的中年人,怎么也不像老头了。

      隔壁大妈一口一个老东西,其实对舅舅颇感兴趣,这几天总扒着墙往这边看,还借口给我送茶叶瓜果过来几次,非要帮我做针线,连舅舅的衣服都抢着洗了几回。我给她留了些碎银,托她在我们走之后帮舅舅洗衣做饭打扫房间,她眉花眼笑地答应,舅舅好像也怎么没反对。大妈其实不老,皮肤白皙,腰肢紧实,风韵犹存,看眉目年轻时候也是一个美人。

      我收好东西,又把卧室收拾整理一番,实在没事可干了,回头看看薛舅舅,有些不想离开。

      薛舅舅似乎看出来我的不舍,笑笑,说道:“人生百年,聚散随缘。小囡,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若舍不得舅舅,就早些回来,舅舅等着传你医术。”

      我点头应了声是,又去灶下烧了些热水,倒在木盆里搭上面巾替他端进房里,薛舅舅大笑不止:“自由自在了许多年,又被人管着,明日早早去吧,放我老头子逍遥些时日。”

      我待薛舅舅洗漱完,就端木盆出去向院子梨树下泼了残水。堂屋那边已经息了灯,安安静静的,其他人都不见了,大约因为明日要早起赶路,他们都已经睡下。

      我端着木盆回灶间,打算再烧些热水,洗洗脸洗洗头发。

      推开门一看,无名坐在灶边,灶上烧了一壶水。见我进来,他接过我手里的木盆去墙边架子上放好,又把我用的木盆端过来,倒了热水进去,拿面巾给我。

      灶下残存的火光映着,木盆里的水冒着白气,无名的样子很平和,漆黑的眼睛很干净,透出些温柔。

      我心里泛起些莫名的柔软,接过木盆放在洗漱的高凳上,说:“这些事我自己会做,我忙不过来还有豆角呢,你只管护送我们,不用干这个。”

      无名摇摇头,见我解开头发,就往壶里又添了些水,背转身子看着灶上的火。

      我洗净了头发和脸,搬了大瓦罐出来,倒了些米和红豆,淘洗干净添足水,把灶上的热水壶拿开,瓦罐煨上,封好火,然后也在灶边坐下,就着残存的炉火和热气烘着头发,慢慢梳理。

      无名微微侧头,看着我梳头,看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根木簪递给我,簪头刻着缠枝牡丹纹,十分精致。

      我惊喜地说:“真好看!” 又疑惑起来,“哪来的?你去集上买的么?哪来的钱?还是问赵六讨的?”

      无名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丝极浅的笑容,在灶前的灰地上写:“我刻的。”

      笑容虽浅,却是货真价实的微笑,我高兴起来,无名似乎有了些变化,以前他只能勾一下嘴角,现在他竟然能笑了,针灸起了作用?

      我心里欢喜,拿起木簪仔细看了看,原来是用筷子刻的。舅舅家筷子讲究,这根筷子是乌木的,刻得着实精细,牡丹花的花蕊都刻了出来,簪杆修理得纤长,打磨得光滑细腻,没有一丝木刺,如上过漆一般,我由衷赞叹道:“你手真巧!为什么又送我这个?”

      无名拉了拉身上衣服,写道:“谢谢。”

      我笑着摇头:“你的衣服撕烂了,缝补不了才帮你做了件新的,这有什么好谢的?我谢你才对,一路多蒙你保护我们,这几天还帮我认穴位练针灸,我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无名也摇摇头,写道:“朋友”

      我眼睛有点热,他居然知道和人交朋友了!我说:“谢谢你当我是朋友。我叫张泽青,无名,你原来叫什么名字?记得起来吗?”

      无名愣了一下,面上又没了表情,呆呆看着炉火,黑眼珠转着,似乎在吃力地回想,想了一会儿,着急起来,双手攥拳敲打着额头,身体不住摇晃。

      我赶紧拉他衣袖:“你别着急啊,你的病还没好,日子长着呢,慢慢想,等病好了会想起来的。”

      无名放下手臂,回头看着我,眼睛里透出些迷惘和疑惑。

      我使劲点了点头:“不骗你,舅舅说的,你头上受过伤,脑子里有淤血,等淤血化开了,旧伤就好了,你慢慢就会说话了,其他的事也会想起来的。”

      无名动了动嘴唇,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几声啊,他露出些沮丧,低下头。

      我心里好生后悔,着急地劝:“无名,你真了不起,才治了五天,这就能发出声音了,好起来很快的。”

      无名抬头,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我。

      我赶紧点头许愿:“真的真的,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我们去完赵家就回这里,我和舅舅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无名也点点头,面上柔和下来,嘴角又露出笑意。火光下他原本平淡无奇的脸现在看上去很好看,笑起来带了些稚气,看起来年纪比二哥还小。

      我也笑了:“无名,其实你挺聪明能干的,你还生的挺好看的,你知道么?”

      无名露出些羞涩,看着我笑一下,在炉灰上写:“你好看。”

      我大笑起来:“他们都夸我手狠手快手巧,天赋九万九筒九条梅兰竹菊东西南北中发白,脸圆得像包子,可没人说我好看,谢谢你无名,你心地真好!你比豆角他们好多了。”

      无名摇摇头,在火边写了一串好看。

      我立马自信起来:“你说得对,我也好看,我就是好看。我爹娘哥哥都生得好看,我怎么会不好看?都怪我太能干了,让九万天赋把我的美貌给遮住了,大家光注意我的才华了,没人注意我好不好看了。”

      背后有人憋不住噗嗤一声。

      我赶紧回头,李三怀里抱着个酒坛子,拧着眉毛皱着鼻子,嘴角扑哧扑哧憋不住地往外露风,一脸坏笑。

      我恼羞成怒:“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偷偷摸摸地又来干嘛?告诉你,灶房这些坛子里装的是料酒,做菜用的,光有点酒味,你全偷喝了也过不了酒瘾,说不定还和药性冲撞,浪费我们的药!”伸手去夺料酒坛子。

      李三往旁边一躲:“我没喝,我就闻闻。”

      他抱着料酒坛子在我们旁边坐下,揭开盖子闻了闻,喉头动了动,鬼鬼祟祟说:“你就通融通融,把老头子的酒带几坛走,等我伤好了卖给我,反正老头子会酿酒,他酿了那么多,少个一坛两坛他看不出来。”

      我说:“舅舅的酒藏哪了我也不知道,你回头自己再来同他买就是。”

      李三又揭开料酒坛子闻了闻,竟然有些伤感:“薛老头不待见老子。前几日喝口酒还是蹭你们的。老头子视酒如命,哪肯卖我?”

      我想想:“也是啊,舅舅的酒若是肯卖,大约能卖不少钱,也不至于欠了药铺老大一笔债。”

      李三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这老爷子的医术怎么样我不知道。酒酿得着实好哇,老子喝了十几年酒,没喝过他酿得这么好的酒。虽然只喝了两口,那滋味,咳!这几日老头子每顿饭倒一小杯酒,闻着香味全都不同,馋杀人也。”

      他满脸遗憾问道:“你干嘛这么着急走?等几天让老子伤好了蹭几口酒喝行不行?花明那小子虽然是个淫贼,听说他还算守规矩,并不强迫人,与他结交的女子都是自愿跟他相好的。你们那个什么顶针不会有事。”

      我心头火起,冲他嚷嚷:“你说什么呢?顶针是我姐姐,落在淫贼手里怎么行,我得赶紧找到她救她出来!”

      李三皱了皱眉:“你还有个姐姐?张扒皮有两个妹子?”

      我翻了个白眼:“顶针是我娘陪嫁的嬷嬷生的,是我们家里人,我们小时候一个屋睡,一起长到六岁,她和我姐姐一样!”

      李三一脸嫌弃:“你们这些有钱人家啰里啰唆的,闹了半天她是你的丫鬟。你真是他家小姐么?我瞧你会得还挺多,就是不会弹琴画画,不大像个小姐。”

      我鼻子一翘:“我天赋九万九筒九条梅兰竹菊东西南北中发白,那些我生来就会!弹琴画画么,那是我不愿意学,我哪天愿意学了,肯定也一出手就会!”

      李三扑哧一声又乐了。

      我怒道:“你不信?哼哼,明天早上扎针时……”

      李三换了副嘴脸,正色道:“信,天赋九万九筒九条梅兰竹菊东西南北中发白,好得不得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又铺垫一下,不然李三凭什么帮三妞?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7517837/3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