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涛化雪

　　何红霞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儿子，不愿相信性格内向软弱的郑安民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偷家里的粮食，还和下乡的知青林桂芳搅和在一起。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质问：“是不是她，”何红霞指着林桂芳，“是不是她指使你的安民？啊？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个小贱人让你从家里偷东西出来给她吃？”
　　郑安民双手抱着头，没有回应她。

　　“啊——”何红霞情绪愤怒到了极点，迫切需要一个出口，这个出口自然不会是她的儿子，就只能是另一个当事人林桂芳。
　　“小□□，贱人！”何红霞松开郑安民，转向林桂芳，宛如一头发疯的母马，对着林桂芳一边骂一边用力打。
　　“我让你发骚！我让你勾引我儿子！天杀的婊子……”

　　污言秽语和结实的拳头落向林桂芳，她根本招架不住，四周围着的村民也只是本想拉住何红霞，奈何根本管不住，劝架的认还被误伤，吃了两拳头。
　　“啊——杀人啦！救命——救命——”林桂芳发出凄厉的求救声。
　　现场一片混乱，昏暗之中林桂芳被打得四处逃窜。

　　“大队长来了！大队长来了！”
　　前去叫人的村民刚好在路上碰到巡夜的郑涛，赶紧叫他过来，郑涛听了他的描述又让另一个小伙子去知青点叫人。
　　“红霞，行了行了，出了气儿就行了，别打出人命了。队长来了，大队长来了！”
　　“是啊是啊，你看她都不咋动了，别出事儿了！”

　　“住手！”郑涛走过来，喝斥道，上前去把何红霞拉开，推到她男人怀里，“叔，你就让她这么闹下去？把她管好了！”
　　郑涛拿过火把，蹲下查看两个人的情况。

　　他朝缩成一团发抖的郑安民努了努下巴，“咋回事，抖这么厉害？”
　　“嗨，估计是吓到了，且怕他娘呢，他倒没事儿，队长，你看看那个知青吧，何红霞可下了狠手，这咋都不动弹了？”一边站着的一个村民有些焦急。
　　郑涛伸手拍了拍林桂芳：“林知青？林知青？”

　　他把林桂芳的脑袋掰过来，见她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嘴角破开，流下红色的血。
　　“不好。”郑涛撑开她的眼皮，“快！没意识了，把人往卫生院抬。”
　　“啊？”众人一惊，开始后怕。
　　何红霞这个时候也回过劲儿来，听到郑涛的话摊在她男人怀里。

　　“怎么了？怎么了？”一道女声传过来。
　　周平和吴玲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们还不太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传话的人让他们赶紧过来，说林知青出事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吴玲玲辨别了好久才认出这是林桂芳。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她成这样了？今天下午干活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先别问了，”郑涛对着周平说，“快，你来背她，往卫生院走！”

　　第二天一早，林桂芳和郑安民的事儿就传遍了整个大队。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故事版本就已经五花八门，有林桂芳和郑安民晚上偷情被抓了个正着，林桂芳羞愤自尽的，有郑安民偷家里的钱票要和林桂芳私奔被何红霞逮个正着的……总之，大家有了一个新的谈资，娱乐性比郑涛和江如雪结婚还高，下地干活都精神倍增，期待着下工后一起聊天。

　　江如雪是从郑涛那里知道整个事情的。
　　郑涛跟着几个人把林桂芳送到公社卫生院里，值班医生做了紧急处理，天快亮人才醒过来，然后郑涛就让周平和吴玲玲帮忙照顾着，自己就回来了。

　　知青点的人搞出这事儿，他俩也无奈，人既然醒过来了，郑涛自然不会再留下。
　　他回家的时候江如雪已经起床准备做早饭了。她知道郑涛昨晚巡夜，这是队上的一个做法，每晚轮流出人巡夜，查看田里快熟的庄稼，守粮仓。

　　江如雪本来打算早点起床做早饭，等他忙完回来好垫垫肚子再睡，没想到他带回来这个劲爆的消息。
　　她完全没有想到林桂芳会出这种事，但根据她平时的一些表现，又似乎有一些迹象。

　　江如雪坐在长条凳上，有些呆：“那，那这个事情该怎么解决啊？”
　　郑涛吃着鸡蛋饼，完全没把这当成一回事：“你不用管，怎么处理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和我们没关系。”
　　江如雪想到之前和林桂芳的接触，唏嘘不已，又想到自己救她落水那事儿，还有林桂芳前几天莫名其妙地趾高气扬，不得不感叹人生无常。

　　白天走在村子里，几乎遇到的每个人都在谈论林桂芳的事儿，多是负面的评价，甚至还有跟何红霞同龄的妇人骂道：“真是活该！就知道勾引男人的小娼妇，这回栽了吧，落到何霸王手里，不脱一层皮这事儿没完！”
　　这个妇人家里也有适龄要娶媳妇的儿子，就怕被这种女人迷了眼，偷自家东西给外人。

　　吃完晚饭江如雪去了知青点，郑涛对高考的事情没有发表看法，江如雪自己虽然想参加，但是也不知道郑涛是否赞同，如果考上了，之后他们俩又怎么办呢？所以她也还不敢跟郑涛说自己想参加高考。

　　不过知青点的知青们都已经开始复习了，大家下工以后都争分夺秒，江如雪想和他们一起学习。
　　知青们也欢迎她过来，因为考试要考外语，这科他们都很弱，但是江如雪自幼受到母亲系统的教育，俄语、英语都会，而且她还能说一口流畅的外语，跟几个知青的哑巴外语完全不一样，可以指导他们一二。

　　今天知青点的气氛不同于往日，大家都没有学习。

　　“现在还欠着卫生院的医疗费，大夫一过来说钱，林桂芳就闭眼装晕。”吴玲玲吨吨喝完一杯水，无奈地说。
　　“呵，这事儿是她的作风。”顾霜翻了个白眼。

　　“那怎么办，卫生院的人咋说？”梁贵安问。
　　“人家能怎么说？钱肯定得交，反正她就在咱们村，跑又跑不掉！”周平皱着眉。
　　“以我对林桂芳的了解，她说不定就想把账赖掉呢！赖到谁头上无所谓，反正只要不是她就行。”李丽丽说。
　　“赖掉？她笑得倒美，她想赖给谁？”梁贵安嗤笑。
　　“欸，这事儿队上怎么说啊？虽然林桂芳干得不地道，但毕竟被何红霞打进了医院，怎么说也得承担一部分药费吧？”另一个男知青问。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江如雪身上。
　　她摸了摸鼻子，开口道：“队上肯定不愿意出钱，郑涛打算让林桂芳自己和何红霞他们两方自己解决，本来这事他们是当事人，和我们也没有关系嘛。”

　　“是。”
　　“对啊。”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都表示认同。

　　“这事儿本来就是林桂芳和那个小子自己搞出来的，关咱们什么事啊，大半夜的把人吵醒，今天我困死了，镰刀差点割到手。”
　　“这林桂芳，我早看她不爽了。平时阴阳怪气的，这个时候还给我们惹事，我们又不是他爹妈，凭什么替她收拾烂摊子。现在我们正是备考的关键时刻，我可不愿意掺和进去。”顾霜绕着发梢说。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默认了顾霜的话。和高考比起来，什么都得让道，这根本都没有可比性。
　　林桂芳平日里和男女知青关系都不怎么样。她长得不好看，行事又畏畏缩缩的，男知青那里讨不了好。性格还善妒，又小气，女知青那里也没有什么朋友。
　　大家平时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吴玲玲有时候问，她也不回答，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怎么和她深交了。

　　“行了，大家还是先忙自己的，该上工上工，该复习复习，这事儿和咱们没关系，我们顶多负有一些人道主义义务，具体怎么解决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大家都去忙自己的吧。”周平拍手结束这场谈话。

　　江如雪在知青点学习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就回去做饭了。
　　当天夜里，院子门又被敲响，郑涛穿着衣服起身，她也跟着起来。
　　“你睡你的，我带上钥匙，待会自己开门回来。”郑涛对她说。
　　她又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休息日，她睡了个舒服的懒觉，醒来看到郑涛在身旁，她轻手轻脚地下床。
　　吃饭的时候郑涛给她说了昨晚的事情，还是林桂芳。

　　原来白天何红霞打听到她醒了就去卫生院闹，让她赔钱，把以前郑安民从家里拿给她吃的粮食都换算成钱重新赔。
　　可林桂芳怎么会赔？且不说她没有何红霞狮子大开口的那个数额，她还、欠着卫生院的钱都在想办法赖掉，而且还琢磨着让何红霞赔她医药费和误工费呢。

　　两个各有心思的女人对战，何红霞白天去卫生院闹，林桂芳就装晕不接茬。
　　何红霞还真怕她嗝屁过去，于是就守在她病房门口。
　　林桂芳饿了几顿，也扛不住了，趁着夜色何红霞打盹儿，偷偷摸摸地溜出卫生院，结果被值班护士看到，要她结清药费，她拿着单子趁人不注意就跑回了知青点。

　　回了知青点又是一顿鸡飞狗跳，这边何红霞发现人没了又领着老头子杀到知青点，周平叫梁贵安去叫村里干部，终于把当事人请到了大队办公室，郑涛也被叫过去，听了一晚上的官司。
　　何红霞骂林桂芳不安分，勾引自己儿子，让他偷家里粮食。农村妇女骂起人来战斗力绝不是林桂芳一个小丫头能顶得住的，她缩在大队书记后面，用缠着绷带的手抱住自己。

　　郑涛站在一旁，漠然地看着她们闹。
　　闹了半宿，还是郑国强受不住了，拿着烟管敲桌子：“好了好了，都安静下来。”

　　他看了看骂得面红耳赤的何红霞，又站起来，看着缩在他后面的林桂芳。
　　“这个事儿，你们都有责任！”他抽了口烟，继续道：“林知青，你要是跟安民耍朋友，那就光明正大地耍，让你婶子知道，那她也不会这么生气。”
　　郑国强又转向何红霞：“你看看你，”他用烟管指着林桂芳，“把人小姑娘打成啥样了！都是做父母的，人家父母看到了不得心疼？”

　　“这样。红霞，你不要再向林知青追究粮食的事儿了，姑娘家，耍朋友吃点男方的零嘴儿，可以理解嘛。”
　　他看了何红霞一眼，堵住她的嘴，接着对林桂芳说：“林知青，你呢，这事儿也有不对的地方，红霞她就是这个火爆脾气，这样，医药费你自己出，这个事儿就这么结了。”
　　他走了一圈，看着双方：“你们同意不，反正我给的解决方案就是这样，你们要是不行呢你们就自己去解决，我这把老骨头就不跟你们耗了。一个两个的没个消停，生怕我闲着！”

　　何红霞本来想说什么，被她老头子拉住，两个人背过去说了些什么，何红霞终于转过来，冲郑国强挤了个笑脸：“那行，听书记的，就这么办吧。”
　　然后又对着林桂芳怒目：“小蹄子，你可别落我手里，以后再来招惹我家安民试试！哼！”说完和她老头一起走了。

　　郑国强见她们走了，对着林桂芳说：“行了，林知青，回去早点儿歇着吧。卫生院的钱早点给人结了，要是人找到我这儿，我就从你工分上扣，换成粮给人家！”
　　林桂芳默不作声，站起来也走了。

　　之后她开始在知青点四处借钱，也不管之前跟人家的关系，开口自然，没有一丝异样，每个知青都被她借过。
　　但鉴于她之前的表现，现在还没人答应。一是她太小气，大家不愿意借，二是这些知青也没什么钱，但她医药费总共要近十块钱，就是把知青点的所有家当凑齐，也够不上数。

　　这天傍晚，江如雪和女知青们在一个田垄上坐着看书。林桂芳回知青点后江如雪就不怎么去了，顾霜也说林桂芳把氛围弄得低压，不愿待在知青点，于是大家一起出来看书。
　　没想到林桂芳居然找了过来，向江如雪借钱。

　　“江知青，我医药费还欠着卫生院呢，你现在嫁给大队长，肯定有钱，你借我五块钱吧。等我之后有钱还你。”她肿着的眼睛更小了。
　　江如雪气笑了，合上书：“林桂芳，我们的关系并不好，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借你钱？”

　　“五块钱，你可真敢开口。”李丽丽小声在一旁说。
　　江如雪不想跟她纠缠：“你找别人去吧，我不会借你的。”

　　“哼，”林桂芳的表情变得愤怒，配上她肿着脸，异常怪异，“你嫁给郑涛还有我的功劳呢！怎么，现在日子过得好就不记得我了？按理来说，你结婚的时候就该给我封个大红包！现在找你借几块钱都不肯！”
　　几个姑娘看着她俩，不太明白林桂芳话里的意思。

　　江如雪见她脸皮这么厚，还敢自居功臣，索性把事情说个明白：“林桂芳，功劳？我看你真的是记忆缺失了，你要算的话我帮你算。明明那次是我割完猪草看到你掉到河里去了，然后去救你，结果你蹬着我上岸了，让我落进河里。”

　　江如雪站起来，俯视她：“然后你就跑了，后面也是郑涛把我救上来，你的功劳在哪里？要算的话，是你该谢我的救命之恩吧！”
　　大家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之前江如雪落水的事情是这样的经过。

　　“居然是这样。”
　　“天哪，她什么都没说，我们还以为就是她叫人救你呢。”

　　几个姑娘看着林桂芳，眼神里是十足的鄙夷，本来以为林规范就是有些小家子气，没想到是这种贪生怕死、还没有良心妄图居功的人。
　　林桂芳终于承受不住众人的鄙视，灰溜溜地走了。
　　后来她去县城剪了头发，换了钱给卫生院，不够的后面再慢慢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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