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牒

作者:瑞羽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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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锋芒


      令婉早早就看见了温容倚,其实现在已不早了,从他下朝到现在,少说等了一个时辰。

      昨夜她同他闹了点小脾气,倒也不至于多难过。不过是生了期冀,又期冀落空,难免委屈,温容倚始终纵容着她的缠人,又一直哄慰着她入眠。虽说做了几个月夫妻,他都没有对她表明心意,想来这些好也不过是因夫妻之间的责任。令婉不可能不失落,但她也明白,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更不要说完满了,求不到的。

      听见赵措这句话的时候,她走向温容倚的脚步停顿了一刹。

      不过一刹,就有愧意铺天盖地汹涌袭来,一直到她浑浑噩噩行到温容倚面前,都还没有一片空茫中缓过神来。

      逾明,逾明……

      她并不避讳在温容倚面前提起逾明,然而每一次,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提起他、念起他的呢?

      去祭拜逾明的时候,她是不想让温容倚心中不舒服,才会坦白这件事情。但温容倚不在乎,不是不在意逾明,是不在意她。

      短短一段路,令婉脑海里却不停浮现她与魏逾明的过往。

      成婚当晚,他一身酒气揭开她遮面纨扇,她只是蹙眉一眼,他便弹开三尺远。

      “熏着你了?抱歉抱歉,军营中小崽子不知分寸,多灌了我几壶,我我我……我不近前了。”

      二人执匏饮合卺酒,一根红线牵着,令婉不小心用力过头,逾明被她拉得一倾身,还呵呵笑着安慰她。

      逾明怕她不习惯,又怕新婚夫妻分房而眠,传出去不好。就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被子,生生睡了一个月。

      “没事,行军之人粗糙,幕天席地都睡得,打个地铺而已。”

      成婚不过半年,岭南道夷族闹事,他领朝廷禁军驰援,从此聚少离多。

      他第一次得胜回京,也是令婉第一次主动拥抱他,闻到他满身血气,肃杀又凛冽。偏偏,又极尽轻柔地抚她头发,一触即分。

      回来、离去,循环了三四次,最后一回魏逾明与她告别,是暮春时节,府中荷花快要开了。

      他轻吻她眉心,“荷花从夏开到秋,等接天无穷碧、映日别样红的时候,我便带着捷报回来了。”

      令婉等到了捷报,只是没等到他。

      她怀着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嫁给了魏逾明,在魏府的两年,纵然聚少离多,但每一次见面,他都是体贴入微、周全细致的。两年相处,又有姻缘名分,令婉不能不承认,她对逾明有情,不论是他活着的时候,还是现在。

      “清灵?……清灵!”

      她恍然惊醒,心口忽然传来一阵绞痛,令婉没有办法,下意识紧紧揪住了眼前人的袖子。

      犹如万千筋脉缠绕到一处,用极大的力道拧着、扭曲着,连呼气吸气都痛得冷汗浑身。心口闷闷、缓缓地跳着,一跳就是筋脉错位的一次剧痛,令婉一时之间喘不上气,眼前一片昏黑,耳边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叫她,一会儿是“清灵”,一会儿是“郡主”,到最后,她彻底睡过去之前,听见了一声颤抖的,婉婉。

      她长大之后,再也没有人这样缱绻地叫过她。

      马车边上,匆匆赶过来的裘孰之急得声音都颤了,“快!请太医——你们几个都过来搭把手,把郡主扶上去,快快快!”

      “不必了。”温容倚从容落下一句话,而后一手揽过令婉细瘦腰身,将她整个人横抱入怀,“来不及请轿了,劳都知见谅。”

      他稳稳抱着令婉,怀中女郎渐渐弱了下去,原本意识挣扎着清醒,还有一分力气揽着他脖颈,现下却是彻底软倒,手臂虚弱地垂了下去。紧皱的眉头、不停冒出来的冷汗、苍白的面色,温容倚看在眼里,心口狠狠抽痛了一下。

      车辇本不能入宫禁,但当下事态紧急,若是为了救长宁郡主,想来宫中无人会怪罪。裘孰之稍稍一想,便隔着车帘朝里头喊道:“大人!咱们去慈明殿……去找太后娘娘!”

      裘都知亲自赶着马车,在宫道上疾行,途中遇到讶然侧目的宫人,纷纷急着提醒他,“都知!您做什么呢?快下来啊!”

      他统统都管不了了,风声掠过耳侧,裘孰之冒他今生最大不韪,只为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马车内,令婉无声地躺在温容倚膝上,眉间已泛上青色,嘴唇微微发紫,整个人无知无觉地颤抖着。

      温容倚死死盯着她,一寸也舍不得移开,生怕错过一眼,就再也触碰不到她了。

      不知路过何处,马车上下一颤,温容倚险些没抱稳,眼见着令婉就要摔落,他连忙伸手将人捞回来,紧紧抱在怀中,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脸颊贴上她额头。

      “你遇到什么事了……”他轻声呢喃,仿佛自言自语。他这个人,实在伪装了太多年,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平静面容的那一丝惧意。

      明明昨夜还在同他娇气委屈,他花了好大功夫才将人哄睡,一直到深眠之前,她都揪着他衣角不肯放,口中重复梦呓:

      温隐秀,烦。

      他那时还笑她,真是孩子气。哪里会有别的人呢?他之所以提前回上京,之所以在新婚前夜给温容攸下药绑走他,之所以那么容易地就接过了那件喜服,都是因为喜绸那头牵着的,是她裴清灵。

      那个银红衣裳,像轻盈漂亮的蝴蝶一样,闯进死寂禅房,闯进荒凉心间的女郎。三十三重台阶,他目送她走到一半,想着,她是要去找那棵姻缘树吗?她要在姻缘树上,写下谁的名字呢?

      跟着她的婢子叫她“郡主”。山间灰袍人,本该不理红尘,但他没有断发,心念与耳目也从来不曾远离过繁杂的十丈软红。

      官家没有女儿,国朝没有公主,自幼被帝后养于膝下的长宁郡主,就是世间殊荣尊贵的女郎。

      他在举朝欢欣的时刻被丢弃,孤身一人坐在破旧朴素的马车上,跟着南下的商队到了姑苏。寒山寺的师父为他换上灰色的僧衣,念诵一段佛偈,他没有听懂,师父便说,他是无法皈依的逆骨,注定心有恐怖。于是没有为他剃发,带他到半山腰云雾缭绕的安静禅房,一过就是十多年。

      那个时候,她应该将将出生,在所有人的期待、欢喜、恭贺声里,与国同岁的勋爵忠烈之后被接进宫,授“长宁”佳号,赐郡主之尊。宫阙墙高万仞,与寒山寺冰冷的佛像,孰高孰低呢。

      那一天,十七岁的温容倚想,她算是幸运的吗?失去了父亲,远离了母亲,但是拥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尊华荣宠。

      真是羡慕啊,可惜他失去母亲、远离父亲,结果是在僻远无人烟的地方,清苦贫瘠地长到十七岁。

      她那样开心,好像天生就不该沾染任何烦恼,眉目间只要有生机与欣喜就够了,纯真得像佛说的净世青莲。

      温容倚好想碰一碰她,哪怕沾一点那种耀眼畅快的光芒,也足够了。

      那个时候他十七岁,距离他决意回上京参加科考,不过剩下半年光阴。后来他一路秋闱、春闱,等到临轩唱名的时候,已经是十九岁,二甲第一名,多少人歆羡的成绩。

      离开上京,外放润州的那天,他坐着华贵精致的马车,缓缓行过繁华京城中的喧闹大道。但途中却忽然停住,掀开车帘的时候,他看见满城的红绸,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围观的人说,那是长宁郡主的嫁妆,足有百抬之数。

      “长宁郡主嫁给魏小将军,那不就是帝女嫁给少年郎官?那可真是天造地设,好一对般配的鸳鸯!”

      “哎哟哟,身份般配倒是其次嘞,上京都传遍了!小郡主跟着官家南巡的时候,特地在那棵姻缘树上写了‘清池鸾动,应于来宾’八个字,满朝上下呀,也就他们魏家出身来宾县!”

      “‘来宾郎’小小年纪,就进了殿前司当官,‘清池鸾’又是出了名的帝后养女,两人偏偏情浓相悦,这一桩好姻缘,前后几十年都少见哪!”

      清池鸾动,应于来宾。

      原来那一天,你是去写这句话的吗?

      那你当真是好幸运啊,拥有了天下人最畏惧的帝后的宠爱,还拥有一个无量前途的风华郎君。

      十九岁的温容倚这样想,他没有祝福那一桩天造地设的好姻缘,是性子使然吧,他对自己说,我哪里有心思去管一对好命男女呢?

      现下,银红衣裳的姑娘、满城招摇的“清池鸾”,虚弱地倚靠在他的膝上,除却他,再没有旁人能做她的支撑。

      她还是成为了他的妻子,在他的心机谋算之下,只是因为她的身份能让他直上青云吗?刘氏掌权,视她如仇敌,疼爱她的宁太后已经不理朝政,怜惜她的赵揽昏聩至极,还有一个时刻觊觎着她的汾王赵措。

      太宗皇帝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过去,她眉目间竟也染上了忧愁,那年姑苏烟雨下天真懵懂的女郎,恍若隔世。如今的长宁郡主,一步三算,只怕行差踏错,便再也没有人护得住她。

      温容倚没有办法忽视心里不断涌起的疼惜情绪,他在十多年寒风里历练出的冰冷心肠,根本不能抵御她一滴眼泪、一寸伤情。

      我记得你,我没有一刻忘了你。

      温容倚极轻、极柔地吻她眉心,像对待三万年现世一次的珍宝。

      慈明殿内仍很安静,一直到裘孰之进门禀报,温容倚紧跟着他,抱着眉目紧闭的令婉,她嘴唇泛着可怖的青紫,唇角甚至泛出一丝黑血,分明是中毒之象!

      “清灵!”

      宁太后惊呼一声,摔落手中佛珠,“叮当”掉落的脆响,与佛珠骨碌滚着的声音,终于让这片宁静的宫阙再次成为一锅沸水。
      也是从这串佛珠的碎裂开始,避世幽静的慈明殿,再次走入这卷风云,引人瞩目、也引人记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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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长梦圆》欢迎大家点点收藏
    阅读指南:
    1.1v1双c,师徒养成,很养成,从四岁开始养的那种
    2.连载姊妹篇《鸳鸯牒》欢迎大家点点收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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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捡来她,养活她,爱上她。
    朝露待日晞,他是她仰望一生的阳春。
    他曾经以师父的身份,为她定亲,整整三回,最后都无疾而终。世人以为巧合,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每一次谋下亲事的夜里,他都醉卧冰河边,辗转来回,整夜难眠,疯疯癫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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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岁的雪夜,被卖去“等郎”的小女孩从地狱里逃出来,以为自己会冻僵在街头、埋骨积雪中。
    可是有人将她捡了回去,给她一口水喝、一块布穿、一片瓦遮蔽风雨,为她取名“皙仪”。
    淮水之南的横溪小镇,皙仪和她的恩人一起活过六年。然后她被他带到上京,成了英才榜眼的徒儿。
    住进了曾经梦也不敢梦的宽敞院子,旁人见到她,有时还会恭恭敬敬叫一声“韩姑娘”。幼时在家中伺候父亲与兄弟,因五吊钱被卖进别人家里的日子,已恍若隔世了。
    能在韩寂膝头肆无忌惮耍赖,抱着他脖颈撒娇缠闹的日子,也随着一句“师徒人伦”,通通被扼杀抹去。
    她回不去横溪小镇,韩寂也不会再说一句爱。
    -
    只是皙仪不会知道,在她十五岁,暧昧旖旎的夜间,炭火将整间屋子烧得燥热。她睡得太沉,从舒适柔软的榻上掉了下去,掉到打地铺的人怀里,都还没有醒过来。
    她睡梦中的眼泪砸到韩寂脸上,睡梦中的亲吻缠上韩寂的唇,她什么都不记得,当然也不记得——
    他没有推开她。
    -
    后来,她曾赤足提剑、披发上殿,只为他讨一个公道。但随之,流言满城,千夫所指。
    师徒苟合,有违人伦、忤逆天道。她与他为世人所恨,遭万人冷眼,无奈分离。
    但是皙仪相信,韩寂那颗爱天下人的仁心里,有九十九分,都属于她。
    可惜最后,惊天棋局、玲珑手段,她幸运地成了棋局中最重要的假凤伪龙,问鼎九重天上。
    天子剑握掌中,无人再敢问她与他是否配情浓。
    圣父唯爱一人×亲手养大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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