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钟离终究还是听从钟离川的话，将最近西京发生的事情暂时搁置下来，一门心思备考。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再次拿起书好好端看时，几乎恍若隔世。

　　不过没有了王珏再书院使绊子，书院的学习氛围显然好了许多。书院中时常能看到桑城、钟离和齐衡三人一道往返于书院藏书阁的身影。

　　齐衡原本对做官无意，因此在学业上并不十分上心。但自从临山村回来之后，他便意识到做一个好官是能为百姓造福最为直接的方式。于是他一改往日懈怠态度，跟着钟离桑城一道临阵磨枪，成绩竞也一日千里。

　　钟离依旧好胜心极强，两人虽已是恋人关系，桑城却在成绩之事上从不放水，让钟离跳脚的是，每每小测放榜，桑城总是以微薄的优势胜过她，稳居书院第一，从未有过例外。

　　秋闱前半月的最后一次书院小测放榜时，钟离站在榜单前，看着自己位居第二的成绩时，内心复杂。

　　她也不知自己是开心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开心的是，以她的成绩，今闱的进士定是稳了。

　　伤心的是，有桑城在，她怕是真要同状元无缘了。

　　桑城齐衡一左一右站在钟离身侧，两人借着身高优势在钟离的头顶之上无声做着眼神交流。

　　齐衡：兄弟，你完了。

　　桑城：何出此言？

　　齐衡：你没看到你媳妇生气了吗？！知道你考试厉害，你让她一次能死啊！

　　桑城：（轻笑）我若让她，她会更生气。

　　齐衡恨铁不成钢瞥他一眼，而后摇着头仰天长叹。

　　这样的直男都有人爱，他忽然为自己感到无尽的悲哀。

　　看齐衡吃瘪，桑城心情很好，他收回目光看向钟离，正欲开口，就见钟离面无表情转身，头也不回的信步离去。

　　桑城从未见过钟离在放榜之后有这种反应，不由得一怔。齐衡亦是发现钟离的异样，见桑城还愣在原地，立刻拍他的肩膀小声训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还不去追？！”

　　桑城立刻反应过来，赶忙追到钟离身边同她并肩而行。

　　钟离见他追上来，也不言语，只是继续往前走，桑城跟在她身侧张了张嘴，可看到她的神色却是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直到走至河边，钟离才停下来，似有些不悦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桑城嘴唇动了动，神色不似平日那般冷峻，反而神色有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半晌，他似有些忐忑挤出一句：“……生气了？”

　　看惯了桑城平日万事皆在掌控的模样，此时看到他如此，钟离心情莫名好上了许多。她别过脸，心中的郁结散去一些，看着平静的河面，感受夏日清晨的微风，轻叹一口，摇了摇头。

　　“不是生气，只是有些挫败……”

　　她坐在岸边柳树下，盘腿托腮，幽幽看着桑城：“我当真一次都没有赢过你。”

　　桑城有些无奈皱眉，轻笑着坐在她身边，轻声问：“为什么一直这么执着想要赢我？”

　　钟离轻叹一声看向远处平静的河面，想了半晌道：“虽说我原本好胜心强，可在其他事上，我或许愿意屈居第二，可这件事上，我却是不甘的。”

　　“为何？”桑城定定看着她，轻声问道。

　　她别过脸，看向远处平静的湖面，以及浮在水上悠然自得的水鸟，缓缓道：

　　“虽然我心里一直认为女子不如男是一句屁话，可不得不说，这世上终究是对女人有太多不公，在同等条件下，纵使女子比男子做的更好，恐都难以换取相等的对待，更别提不如了。我这条路在旁人看来本就是自取其辱，如今不管多努力，却终究只能在你之下，我……”

　　她喉咙有些发紧，心中的不甘似是费劲力气却依旧藏不住，半晌，她缓缓道：“我不甘心。”

　　桑城轻托下巴，安静看着她绝美却透着不甘的侧颜，忽道：“那又如何？”

　　钟离皱起眉看他，见他一脸平和看着自己，心中烦闷更甚，终是不悦嘟囔一声：“饱汉不知饿汉饥。”

　　桑城被她神色逗笑，拉过她的手迫使她看向自己，而后盯着她的眼认真道：“如果你需要在科举中胜过我，我可以按照你的实力放水。你放心，以你的实力，若我放水，你必夺魁。”

　　他眸色认真，钟离却是听得眉头皱紧，奋力想将手抽出来。

　　“你这是何意！我从未想过让你放水。”

　　她的声音明显带了怒意，桑城见她真生气了，便将她一把拉过按在胸口安抚道：“好了莫生气了，我自是知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这样说，只是希望你明白，是否是魁首，并不重要。”

　　钟离微微一怔，稍稍冷静下来，半晌闷闷道：“毕竟你次次都是第一，站着说话不腰疼。”

　　桑城轻笑，搂着她靠在树上，看着远处的风景低声问她：“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想入朝为官？”

　　“这是自然。”钟离默默给了他个白眼。

　　“那跟你是不是状元魁首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

　　钟离下意识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她却又是沉默下来，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这两者其实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即便是三甲探花郎，亦可能成为公主豢养的驸马，即便满身抱负，亦可能无处施展。

　　若是有心，纵使是九品知县，亦能实打实地为百姓谋福。

　　可虽明白，钟离心中还是有些隐隐不快。

　　“可女子终究还是输给了男子。”她推开他起身，捡起地上的石子，在湖上打了几个水漂。

　　桑城站在她身后，含笑看她，而后慢慢道：“男子女子究竟谁更强，有意义吗？”

　　钟离抿着唇，听他继续道：“男女本是阴阳一体密不可分，这世上既少不了男子亦是少不了女子，二者相生相扶才可生生不息。我不否认，这世上许多男子轻视女子，可即便是这样的人，亦是离不开女子。若你想通过成绩来证明女子比男子强，只要中进士，你便比这天下多数读书的男子不知强了多少，那执着于魁首又有何意义？”

　　桑城的话似是点醒了钟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画地为牢，将自己圈在了其中。世界本就不是公平的，有太多人努力的终点却是另一些人的起点，可更多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努力让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更好，她亦是不应不及桑城而感到气馁，毕竟，今日的自己比昨日，更接近他了一些。

　　想到此处，钟离忽觉方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也比方才更好了些。

　　她从地上再次捡起一枚石子，向着湖中丢去。石子在湖面连续漂浮几次，比方才的那次远了许多。

　　钟离扬起笑容，深深看了一眼桑城，扬起手轻捶了下他的肩膀，便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走啦！回去读书了！”

　　桑城看她模样，知她已无碍，也不再多问，笑着追上与她并排走了回去。

　　七月的夏日芳草连天，两人迎着晨光并肩走在蓝天下，长长的影子渐渐交织在一处。

　　……

　　科举是三年一度的大雍盛事，每隔三年的八月，便有各路学子不远万里奔赴西京，以求自己榜上有名。

　　大雍的科举制度与以往略有不同，每三年，地方各地将通过乡试选拔出各地前三甲学子奔赴西京，参加西京举办的会试，会试成绩的前九名，则将拥有殿试资格，由天子亲自设题考核。

　　然而所有人都知晓，能入殿试之人皆已是人中龙凤，即便殿试第九位，也可获个从六品的官职。

　　因此，最受重视的就是乡试和殿试。

　　其中，乡试虽称乡试，却并非每乡都有资格举行，按照规定，三千人口以上的乡镇才有资格举行乡试，从三千人中选拔前三甲，可见竞争激烈。

　　然而在乡试环节，麓阳书院却是特例。麓阳书院的学子曾由国子监宣布无需参加初级乡试，因麓阳书院的春试难度远高于乡试试题，于是先帝特批，能入书院者，可直接参与三年一度的会试。

　　因此，平日书院内学子们除了备考会试外，闲谈时也会互通些乡试成绩的消息。

　　这日晚饭后，几名公子在庭院中闲聊，说起近日西京新到的几名乡试翘楚。

　　“听说了吗？淮州宋家的宋韵澜在江淮乡试中一举夺魁，据说成绩远超第二名，可是今年能入殿试的热门人选。”

　　其中一同生摇着扇子，颇有些不甘道：“宋家原本就是江淮一代有名的富商，据说那宋韵澜是江淮有名的俊俏公子，成绩还这样好，哎，看来又是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啊……”

　　钟离桑城和齐衡正巧从此处路过，听到议论不免好奇，其中一人见了，很不客气敲了方才那人的头，玩笑训斥道：“就凭你也想跟人家竞争？你可莫要想多了。”

　　旁人听了亦是哄堂大笑，笑那公子不自量力。齐衡本就爱凑热闹，听到有小道消息，立刻凑上去勾肩搭背打听了起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