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夕阳西下，桑城由阿文牵着，向着后山走去。

　　阿文的手紧紧牵着桑城，桑城能感觉到他的恐惧，他亦是握住他的小手，希望能通过这样的接触带给他些许力量。

　　很快，阿文就将桑城带到了那几人经常聚集的地方。

　　这是位于后山的一块野地，平日里鲜少有人来这里，本是平平无奇的一块地，却成了阿文的噩梦。因为以往，那些村里的孩子王闲来无事时，一个不顺心，就会将阿文带到这里猛揍一顿，有时还会将家中交于他们的农活强制让阿文干，若是干不完，毫无意外，就会让他吃一顿拳头。

　　父母亲死前，阿文也是个俊俏开朗的孩子，可父母亲的忽然亡故，让他不得不在小小的年龄就肩负起照顾失明奶奶的重担，而日复一日的欺辱也让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最后成了现在这个总是混迹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少年。

　　越往前走，往事的一幕幕就越浮现在心头，阿文的脚步越发沉重，连呼吸都跟着有些急促起来。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少年人的说话声，其中有人似是慌张，另几人听起来却是事不关己的轻浮语调。

　　“怎么办啊，那些人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尤其那个经常穿黑衣服的，上次张老三来偷窥他媳妇，你们没看到他的样子！就跟要吃人的恶鬼一样！这次我害她媳妇受了伤，他若是来对付我，这可怎么办！”

　　“瞧你那点出息！他再厉害终究也就是一个人，而且这富人家长大的多少会点虚张声势，若是咱们几个一起上，保不准还比他厉害呢！”

　　接着，是几个人附和的笑声。

　　这时，又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继续道：“不过那个叫钟离的小娘子生得跟仙女似的，若能给咱们偷来……”那人没再说话，却发出一阵猥琐笑声。

　　“诶我听说，那小娘子和她那男人只是定了亲，还没成亲，说不定还是个处子呢！”

　　“这谁知道，也保不准早就把事办了呢。”

　　又是一阵猥琐笑声传来，阿文明显感到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他忽觉比对面那几个混混还要可怖。

　　“哥哥……”他怯怯叫了一声，桑城这才回过神，压下身上的威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抚。

　　虽然如若他想，那几人可以就凭借方才那几句话消失在这个世上，不过，他来此处，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桑城蹲下身子，平视阿文。

　　“阿文，我需要你为自己讨回公道。”

　　阿文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立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哥哥……我……他们会打我……”

　　“那你就打回去。”桑城平静道。

　　阿文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腾的睁大眼，猛地摇摇头，眼见眼泪又要夺眶而出，连声音都带了哭腔。

　　“不行……他们会打死我的，哥哥，你说让我带你来，但没说让我独自面对他们……你不要丢下我……”

　　桑城看着阿文的样子，心中隐隐有些不忍，可面上却依旧冷若磐石。

　　“你还想继续被欺负吗？”他冷声问。

　　阿文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他才缓缓摇了摇头。

　　“那就去让他们看看，你也不是好欺负的。”

　　看着桑城不容置疑的眼神，阿文颤抖着身说子，缓缓转向那几人所在的方向。

　　他向前迈出一步，又想起什么，转身希冀地看向桑城：“哥哥，要是他们快打死我了，你会来救我吗？”

　　“如果你任由自己被打死，那么，我不会来救你。”

　　桑城的冷言宛若一盆凉水将阿文浇得脚底发凉，他眼中的光暗淡下去，垂下了头。

　　看到阿文如此，桑城冷声补充道：“去不去由你，我不强求。”

　　阿文站在原地，他不懂为什么桑城对他如此严苛，可他有种预感，若他此刻放弃了，他便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可若他死在这，那眼盲的奶奶以后又该怎么活呢……

　　远处的说笑嬉闹声不断钻进他的脑袋，侵扰他的耳膜。良久，阿文咬了咬牙，猛地抬起头来，对着桑城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个头。

　　“哥哥，若我死了，请帮忙照顾我奶奶!”

　　说罢，他快速站起来，向着那几人的方向跑去。

　　桑城看着阿文小小的背影心下微动。

　　他自然不会真的不管阿文的死活，只是若不放出狠话，他心中永远会留有一丝别人会来救他的希冀，他既已如此，若不置之死地，则将永远万劫不复。

　　可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但此刻，他是当真做好了前去赴死的准备，纵使是桑城，也忍不住心下生出佩服。

　　想着，他足下轻点，悄无声息隐于树上，静静看着。

　　阿文向前快速跑着，脚步声引起了前面几人的注意，他们向阿文的方向看来，其中一人率先认出来：“呦，那不是李阿文吗！”

　　其余几人顿时兴奋起来：“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刘乔，这小子怕不是专程跑来给你赔礼道歉的吧哈哈哈哈！”

　　“给我过来！”

　　阿文下意识停住脚步，还是忍不住向身后望去，身后已空无一人，他的心立时沉了下去。

　　哥哥真的走了。

　　他要独自面对了。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如果现在上去服软，他们也不会太为难自己。

　　阿文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为首的田河以为这小子敢故意不理他们，沉着脸带着其他几个走过来。

　　“你小子，在这给我装聋子呢？！”

　　田河走过来，不客气地一把推在阿文身上，阿文被退得连连后退，而后猛地摔在地上。

　　见状，其余人都哄笑起来。

　　“我还以为这小子转性了，半天搁这装死人呢！”田河嘲笑道。

　　就在几人以为阿文会同平日一样，跪在地上向他们求饶服软时，却见阿文忽然抬起头，一脸凶相狠狠盯着正前方的田河，田河吃了一惊，下意识向后撤了半步，随即他就回过神来，面前这小子不过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胆小鬼，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你这野种，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飞起一脚，向着阿文的肩头踢去，原以为这一脚会将阿文踢飞出去，不料，阿文忽然抬起手猛地抓住他抬起的脚，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了出去！

　　田河万没想到阿文会反抗，一个重心不稳，向后重重摔在地上，与此同时，阿文手脚并用爬起来，扑向仰面倒在地上的田河身上，将全身力气集中在拳头上，猛砸田河的脸，在场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所有人都忘了上前去帮田河，只是呆呆看着这个往日乖得跟绵羊一般的阿文，此刻竟然像只凶恶的野兽一般，不停向田河的脸上抡拳头。

　　“这小子，莫不是疯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给我把他拉开啊！”田河一边挣扎，一边怒斥旁边看戏的同伴，其余四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手忙脚乱上前拉阿文。

　　阿文不停挣扎，对着周遭□□脚相加，感觉到周遭的人用力拖拽自己，阿文挣扎的更加用力。

　　然而，纵使他已经使尽全身力气，他依旧抵不过五个人的撕扯。很快，局势就发生了转变，阿文被四个人拖开，田河借机站起，一脚猛踢上阿文的腹部，阿文脸色一变，顿时没了力气，脸色苍白地捂住腹部。

　　见状，田河等人气焰立刻高涨起来，几人接连抬脚踹在阿文的身上，阿文蜷缩在地上，努力护着自己的脑袋和腹部。田河面色狰狞叫嚣道：“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还敢在你爷爷头上动土！”

　　说着，他做了个手势，其余几人立刻收了手，田河一把抓起阿文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

　　“说，你来这做什么？”

　　阿文嘴角渗血，气若游丝，眼神却依旧坚韧。

　　他缓缓看向刘乔道：“你害钟离姐姐受伤，你要去道歉！”

　　闻言，田河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紧接着，他猛地将阿文的头撞在地上，沉下脸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们？”

　　阿文被撞得眼睛充血，脑袋嗡嗡直响，却依旧不依不饶：“道歉。”

　　头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再次传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叫我一声爷爷，我就饶你一命，否则，今天，老子就将你扔在这荒郊野外喂狼！”

　　田河拉着阿文的头发冷声威胁，阿文抬着肿胀的眼皮看着他，眼中全然不似往常怯弱，反倒一片清明，甚至没有一丝恐惧。

　　忽然，阿文笑了，而后猛地将口中的血沫喷在田河的脸上。

　　“你做梦，我再也不会像你屈服了。”

　　“你……！”田河气急，他怎么也想不通平常这个胆小如鼠的李阿文怎么忽然一夜之间就转了性，可此时，他已经严重考虑将这个敢不断挑战他权威的小子去喂狼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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