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桑城看向向他询问的男孩子。

　　这是个瘦小的矮个男孩，虽然村里的孩子大多瘦，但这个却是比其他孩子还要瘦弱一些。

　　桑城有些意外，这样的孩子竟然对练武感兴趣。

　　他蹲下身，尽量不用那么生硬的语气问：“为什么想学？”

　　许是桑城低估了自己平日生硬的模样，即便他尽量表现地温柔一些，这孩子似乎还是被吓到了些。他瑟缩了一下，而后怯生生地抬眼，结结巴巴道：“奶奶说习武能强身健体……我从小身体不好，身体不好就不能照顾奶奶……”

　　桑城心下顿时一片柔软，这样懂事的孩子总是让人心疼。

　　他抬起手，孩子猛地眨了下眼，见桑城似乎并无恶意，这才睁开眼，顺从地让桑城的大掌抚上自己的头。

　　“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文，李阿文。”

　　桑城点点头，道：“以后每日除了文课还有武课，想学的都可以来，不强迫。”

　　其他孩子听了，顿时欢呼起来，阿文亦是脸上绽出笑意，快活地对着桑城猛地点头。

　　“谢谢哥哥！”

　　桑城冷硬的面部线条更柔和了些。

　　一直默默站在窗边的钟离嘴角忍不住噙起笑意，她总觉得，桑城与初见时不大一样了，这样的他更生动，更有人情味，她甚至觉得，他时常板起的面孔是他故意伪装的面具，而现在的温柔模样，才是他实实在在的样子。

　　听到孩子们的叫嚷声，其他屋子渐渐有了动静，很快，村民和同生们从门内走出来，村子逐渐热闹起来。

　　在村长的带领下用过早饭，同生们来到了教书的稻田旁，此时，全村的孩子已经集中在此处候着他们，见他们来了，一个个面上都忍不住洋溢起激动神色。

　　钟离烟快速扫了一眼，看到此处约莫站着有四五十个孩子。

　　最大的孩子已有十五岁，最小的只有四岁。原本，司南根据村长早些时候提供的年龄名单，准备将孩子们分成了大中小三个班。但无奈，无论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几乎都未曾接受过教育。即便年纪最大的几乎可以谈婚论嫁的十五岁孩子，也依旧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经商议后，同生们还是决定让所有的孩子不分年龄段一起上课，课程主要为孩子的启蒙课程，先从《三字经》《千字文》等常见的书籍学起，介时根据实际情况来调整孩子们的学习进度。

　　除基础课程外，司南还根据同生们擅长和喜欢的内容着手，为孩子们安排了包含历史、地理、兵法等不同的学习课程作为补充课程，以此拓宽孩子的眼界。

　　另外，除司南外，每名同生都会带几名学生，由同生亲自教导，当下教结束，孩子会进行统一考试，平均成绩最高的小组将会为他们个人的同生导师赢得奖励。

　　为确保公平，孩子们用抽签的方式决定了自己的导师。虎子和另外两个女孩子和两个男孩归在了钟离门下，阿文和另外四个年长男孩子归给了桑城，钟离看着孩子们，想起下教前与桑城的比试，可不知为何，以往好胜心颇强的自己此刻却全无斗志，她心中只想着能将自己学到的知识全都交给孩子们。

　　在确定完教程和导师后，众人齐力将从书院带来的书籍统统分发在孩子手中。好几个孩子使劲将手在身上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

　　这是孩子们第一次拿书，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为陌生的东西，那薄薄的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他们虽然基本上一个都不认识，可却在看到那些字后，油然生出一种兴奋和使命感。纵使他们有的坐在草席上，有的坐在石块上，可一个个坐得笔直，仿佛塌一下腰就是对书本的亵渎。

　　第一堂课是由司南这个了老牌讲师去讲的。司南不愧是金牌讲师，平日里在书院讲课时能将枯燥的时务策将得绘声绘色就罢了，连三字经这样的小儿读物都让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同生听得颇为专注，那些从未听过夫子讲课的孩子们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睁着大眼睛，生怕听露了一个字。

　　草棚不远处的稻田外，耕种的村民看到自家娃竟也有模有样像个小读书人，嘴几乎要裂到耳根。

　　“哎呀，看我娃这样子，说不定以后也能考个秀才哩！”张大郎一边挥舞着锤头，一边对方便的王老九炫耀。

　　“哈哈秀才算啥，说不定拖贵人的福，咱们娃以后也能做个官当一当呢哈哈哈哈！”

　　王老九放肆地朗声大笑，却被自家播种的娘子一把拍在身上。

　　“小点声！别打扰了夫子和娃子们！”

　　王老九一听，赶忙禁了声，附近的几个还在说话的村民也立时压低了声音，生怕打扰到那边教书的先生和自己的娃子。

　　村民们的反应一传十，十传百，往日里谈话声、笑骂声响彻天空的稻田，今日却格外的安静，只有朗朗的读书声从不远处飘来，随着春风响彻江北大地。

　　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纵使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平日里多动的孩子却没有一个乱动的，甚至司南宣布了下课，孩子们才如梦初醒，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紧接着又各自兴奋地聊了起来。还有的孩子才下了课，就拿着书本将司南拦住，请他答疑解惑，直到一道回家吃饭的村民来催，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村长在远处站着，摸着山羊胡须不住点头：“村子，以后要有出息了。”

　　中午吃过午饭，同生们趁着午休时间规划了下午的教书安排。桑城作为书院当仁不让的万年魁首自然接下了自司南夫子之后的第二位讲学人的位置，然而大家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倒地擅长什么，因为好像，就没有这厮不擅长的科目。

　　经过众人举手表决，最终同生们决定，让桑城来教书法。

　　理由有二。

　　其一，桑城的字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可以说是最好的……苍劲有力，气势磅礴，宛若游龙傲天。这种字体虽不适合女孩子，却很适合前期了解握笔和劲力的把控，有助于打好基础。

　　其二，同生们都是过来人，知道交写字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尤其没有基础的孩子，握笔、姿势、笔画、力度无一不是要操心的，这样辛苦的活，不如就交给最强的人，毕竟能者多劳嘛。

　　桑城看到钟离也跟着其他人一起起哄，要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他，不禁轻挑眉头，看向钟离的眼神仿佛在说：就这？

　　钟离对上桑城的眼神，眉眼弯弯，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更加上扬了些。

　　不过很快，桑城就向众人无声展示了一个事实——千万不要企图算计他。

　　桑城将将其腹黑的本领发挥到极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一回。

　　原本，同生们以为只需要桑城一人卖力即可，谁曾想，桑城并未让他们在旁休息，在告诉孩子们握笔及书写的要领后，桑城便让同生们各自负责自己先前领来的学生，站在他们身边纠正握笔的姿势，自己则坐在夫子的座位上看着他们在下面忙活。

　　同生们怨声载道，心下腹诽，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即便是平日里常常与桑城斗嘴的齐衡，都碍于孩子们的面子不好发作，只得乖乖的配合桑城，做一个好伴读。

　　反观钟离，意外的竟很是愿意配合桑城的要求，尽心竭力地为自己手下的孩子调整姿势，桑城坐在座上默默看着，似也很是意外钟离会有这样的反应，在他的印象中，钟离总会在这种时候和他对着干。

　　一个时辰下来，同生们直觉腰酸背痛，也默默达成了一个共识——以后不要算计桑城，不然很可能会被反向算计。

　　久坐一个时辰对孩子们来说已是极限，若不休息远眺、舒展筋骨，对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极为不适，于是同生们决定劳逸结合，让孩子们各自去玩一小会，但不能跑太远。

　　这个年龄的孩子似乎永远都不嫌累，也永远闲不住。几个六七岁的孩子商议了片刻，决定玩个母鸡护崽的游戏，别的孩子听了，也要参加，很快二十几个差不多同龄的孩子就聚在了一起。

　　年龄稍大的女孩子已有男女有别的意识，于是自觉没有参与。孩子们聚在一起，不知谁忽然提出，要叫上夫子们一起玩。

　　见孩子们跑来，同生们有些意外。但同生们终究大多也就是十几岁的男孩子，他们原本为了科举便尽心压制自己爱玩的天性，可不知是这里离书院太远还是跟着孩子们相处太久，被解放了天性，几个孩子上前来一拉他们，他们便也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在得到司南的首肯后，几名同生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孩子。

　　钟离和桑城坐在一边，原本并没有打算玩，未想几个孩子冲上来抱着她的手臂直撒娇，就差在地上打滚。钟离拒绝不得，只得跟着孩子们站起来。

　　再看桑城，孩子们原本也打算用这个方法拉他起来，可到了他身边，看到那张惊为天人却很是冷峻的脸，伸出去的手不由自主地又缩了回来，只是嘴上央求的声音又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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