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再回到书院时，钟离烟已觉恍如隔世。

　　不过短短几日，下毒、刺杀、定亲……如今想来，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显然，钟离烟和桑城定亲的消息已传遍西京，再回书院时，众学子看她二人的表情皆是有口难言神色凄苦，最终戚戚然离去。

　　钟离烟忽然体会到跟桑城定亲的第一个好处。

　　她自来到麓阳书院之后，头一次感受到如此宁静的学习氛围。

　　无人打搅的学习时光太过美好，钟离烟忍不住多与桑城亲近了些，让他这个行走的门神为自己多多挡掉一些不死心的烂桃花。

　　不得不说，成效显著。

　　可钟离还没高兴两天，就高兴不起来了。

　　原因很简单，年试放榜了，她位居第二，桑城位居第一。

　　看了试卷后，钟离烟表示不服。

　　杂文和时务策这种主观试题就罢了，为什么帖经她明明满分，桑城却还在他前面！

　　起码也应当是两人并列第一不是？

　　不料，某人默默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发现夫子出题的错误，于是加了些分数。”

　　钟离烟：“……”

　　算你狠。

　　不过在看了桑城的试卷之后，钟离烟打心底里服气了。

　　言辞瑰丽就罢了，言简意赅，针砭时弊，几乎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却看得人爱不释手。那一笔字铿锵有力气势恢宏，便是当做书法来观摩，也毫不为过。

　　钟离烟沉默了，她认同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她未来的夫君，会成为她科举之路的最大障碍。

　　要不，还是趁早毒死？

　　坐在钟离烟身旁的桑城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而那日后，钟离烟几乎每日都泡在藏书阁度日。

　　这日，钟离烟在与桑城结伴去课堂的途中，看到书院的消息榜上张贴出来这样一个消息。

　　依照麓阳书院的规矩，每年年试之后，书院会举办一次下教活动。所谓下教，就是在西京周边将平日里无钱上课的孩童集中起来，为他们授予为期半月的课程，让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不至于此生与书本无缘，同时也让学子们对学到的知识更为巩固，毕竟有识之士皆认为，能讲出知识，才是真正的消化知识。

　　不过，这项活动并非强制执行，毕竟麓阳书院的学子大多皆是金贵出身，虽说下教听起来光鲜无比，可毕竟是教穷苦人家的孩子，条件实则十分艰苦。许多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们很难忍受此等艰苦。

　　因此，虽然此活动年年举办，可真正参与的学子却是少之又少。

　　虽然为了鼓励学子们积极参与，学院出台了很多激励学子的措施，例如给参与的学子加平时成绩，亦或是在每次下教结束后，学院会主导进行一次小测，孩子们会根据考试成绩进行排名，通常靠前的孩子和学子，都会获得丰厚的奖励。但即便如此，毕竟要在那凄苦乡村待上半月之久，因此每年主动参与下教的学子依旧屈指可数。

　　钟离烟原本就觉着这活动很是有意义，尤其在看到排名二字，眼眸登时亮了起来。在旁的桑城看了，不禁觉得好笑，道：“你莫不是又想比试？”

　　“怎么，你不敢？”钟离烟斜眼看他。

　　桑城无所谓的耸耸肩：“悉听尊便。只是……”他饶有兴致：“你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比试？”

　　“自然是为了孩子……顺便比试。”

　　见桑城的表情逐渐欠揍，钟离烟脸上莫名发烫，赶忙道：

　　“那便定了，若我教出的学生比你教出的好，便算我赢了。”

　　见钟离烟信誓旦旦，桑城忽然动了别的心思。

　　“既是比试，便有输赢，若你输了，该当如何？”

　　见桑城一副势在必得，钟离烟顿时被燃起斗志。

　　“若我赢了，你便尊称我一声先生。若你赢了，我便称你一声先生，如何？”

　　桑城莞尔：“虚名而已，无趣。”

　　钟离烟皱眉：“那你想如何？”

　　桑城眼中闪过一抹算计：“输者，需帮赢家做一件事。”

　　看到钟离烟狐疑的眼神，桑城嘴角微勾道：“莫要想歪了。”

　　钟离烟咬牙半晌：“成交！”

　　因知未来几日艰辛，钟离烟本不愿结衣跟着，尤其听闻书院本就有意锻炼各位学子心智，因此其他人也是不带书童和小厮的，不想特立独行，钟离烟终究还是狠下心，要将结衣送回钟离府。

　　原本结衣抵死不从，可听小姐说替她去照顾少爷后，结衣便没再反对，只是私下求桑城一定要照顾好自家小姐。

　　想到当日得知兄长遇刺后，结衣便整日心不在焉，离开钟离府的时候更是郁郁寡欢。如今联系起来，钟离烟心里便大概猜明白了几分，她也不点破，只是让结衣为她备了几套男装，准备下教的时候穿着，便写了封信给爹娘，并安排人将她送了回去。

　　五日后，钟离烟一身男儿劲装站在下教的队伍当中，纵使和清一色男子站在一起，依旧很是清新脱俗耀眼夺目。

　　便是不去下教的学子们也躲在暗处静静观赏，不愿错过仙女这般英姿勃发的一面。

　　可恨，若非钟离烟和桑城已然定了亲，这下教纵使再苦，他们也是要走上一遭的。

　　此刻，下教的队伍已然收拾妥当，排成一排，听着院长的最后训诫。

　　说是队伍，可此番即便有钟离烟美貌加持，可一共不过十一人，另钟离惊讶的是，时务策的夫子司南竟然也在队列其中。

　　看到钟离烟投来的诧异目光，司南风度翩翩报以一笑。

　　司南本就生的极好，虽不似桑城那般刚毅，却是仙风道骨气质斐然，如此一笑，便是让钟离烟都有瞬间恍惚。

　　登时，桑城第一次觉得司南看起来有些碍眼，于是在众人上车前，桑城不动声色站在了司南和钟离烟的中间。

　　下教不比其他，纵使都是金枝玉叶也不可独车而行。最终，钟离烟、桑城、司南、以及另外一名唤作苏河的学子同乘一车，其余人分布在另外的马车中，三驾马车排成一列，向着西京西边的落桥镇行去。

　　麓阳书院坐落于西京南郊的山涧之间，距离落桥镇约莫有三十多里路，起初沿途多为山涧水潭，还令人有种游山玩水的错觉，可约莫太阳下山之时，走在林间小路便不再是那般惬意之事了。

　　据说，他们现在所行的地方，常有野兽出没。

　　“你们有没有听到……好像有什么声音？”

　　同车的苏河似很是紧张，小心翼翼问道。

　　“不用慌张，此处地处山野，有野兽并不为其，我们的车队点着火，野兽通常不会主动过来的。”钟离烟安抚道。

　　司南看了看马车外外，见天色已晚，这附近亦没有客栈可居，这一晚怕是要在林子里委屈一晚，于是还趁着太阳没有完全落山，便找了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叫马车停下，所有人在此处安营扎寨。

　　说是安营扎寨，也不过是收集一些柴火，众人围在一处吃些干粮取暖罢了。

　　虽然早已想到路途艰辛，可还没到下教的村落，便已经要露宿山林，着实是让平日里一个比一个金贵的公子哥难以接受。

　　钟离烟虽是姑娘家，从小养尊处优，可因见识过百姓遭灾流离失所的场景，因此学了不少生存技能，以防哪日需要派上用场。

　　而桑城，作为曾上过战场之人，野外生存可谓轻车熟路，因此，趁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公子还在原地徘徊不知所措时，钟离烟便已同桑城结伴去拾柴火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林中，桑城见钟离烟专挑没什么水分的干燥枯枝捡，眉头轻挑不无赞美道：“果真人不可貌相。”

　　钟离烟斜睨他一眼，直觉他话里有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莫要误会，只是我很好奇，养尊处优的小姐为何懂得这些生存之术？”

　　钟离烟边捡边道：“虽说我家家产丰厚家大业大，可经历过天灾后我忽然觉得，那些东西并不是永恒的，若只知靠着父亲母亲积攒来的家业，倘若忽然有天，这些东西没了，我又能靠着什么活下去？”

　　说罢，她直起腰，对着桑城笑笑：“自然要先懂得些保命的东西，然后再考虑东山再起。”

　　“居安思危，不愧是钟离小姐。”

　　桑城难得由衷称赞，钟离烟便也心安受着。远处隐隐有水声传来，两人便寻着声音向水边靠近。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见一条小河藏于林间。此时夕阳斜斜从林间照入，被树荫挡掉大半，却还是漏进几缕霞光，映照着溪面流光溢彩。

　　见此美景，钟离烟忍不住雀跃地跑到溪边，用手捧了一抔水，浅浅饮下，而后用袖子沾了沾嘴角。

　　并非是很雅观的动作，可映在桑城眼中，却是宛如坠入红尘的仙女映着霞光跪坐在河边酌饮，自成一画。

　　桑城自诩从小对美人便无感，可这一刻，他却由衷的奇怪自己怎么之前就没有发现她这样好看。

　　忽然，女子似是发现了什么，兴奋的对着他招了招手，桑城回过神，向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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