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这是钟离烟第一次知道桑城还有不擅长的领域，忽然觉得上天还是公平的，人无完人这句话还是有一定的可信性。

　　桑城看到钟离烟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忍不住心内暗笑，他又继续道：“王珏被齐衡驳了面子，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有一日夜晚，他派人将齐衡打晕，从屋内拖出去。因我猜到王珏可能会有所动作，于是暗自留了个心眼。那晚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响动，我便知他定是动了手。于是我把来整治齐衡的三人倒掉在举子轩的大树上，来警示王珏。”

　　想到那些人滑稽的模样，钟离烟忍不住笑起来。

　　“齐衡知道此事后，除了写了一封长长的举荐信交于院长以外，对我的黏人程度也开始变本加厉。”

　　说最后这句时，桑城的脸上浮上很多点无奈，可若仔细看，似乎还有些许宠溺。

　　看到桑城的表情，钟离烟意识到他与齐衡的关系，不是兄弟却更胜兄弟。她渐渐敛了笑意，心下的自责更甚。

　　也难怪在看到齐衡被打后，桑城甚至不愿与自己同车而行。

　　他的内心，一定是很怨自己的吧。

　　想到这，钟离烟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她忽然站起身，对着桑城躬身一礼，而后拿起酒坛猛灌了几口。

　　顿时，一股热流直冲脑袋，让她觉得无法思考，满腹歉疚却是呼之欲出。

　　桑城见她忽然如此举动，赶忙起身欲上前阻止，就听她道：“若不是我，齐衡就不会被打，甚至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以你和齐衡的才情，定会顺利入朝为官，实现你们自己的抱负……如今这般一闹，丞相定会视你们为眼中钉……”

　　她说着说着，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我本以为，我执意入学院，考科举，顶多是独自面对困境，面对世俗的眼光，可竟让我身边之人因我陷入险境，却是我没料到的……”

　　说着，她又提着酒坛给自己灌了几口酒。

　　“对不起……你怨恨我，实属是我活该……”

　　她泪眼莹莹抬头望向身旁的桑城，月光下，她如含泪谪仙的容颜让桑城也有一瞬的无措。他下意识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

　　女子的眸中闪过一抹疑惑，她静静看着他，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间，让他的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

　　见他没有说话，钟离烟再度低下头。

　　“你骗人……你宁可跳车都不愿与我同车而行……”

　　钟离烟甩开桑城的手，又猛灌了几口酒，而后将酒坛重重放在桌上，语气中满是委屈。

　　看着面前的女子，桑城忽然鬼使神差拉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看向自己，眼中满是坚定：“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怨过你。”

　　他只是……只是恨自己不能代替齐衡，他只是想做些什么，让她讨厌自己，这样似乎能让他更容易面对齐衡。

　　钟离烟眼神迷蒙地看着他，半晌幽幽问道：“那为什么……躲着我？”

　　“……”

　　这是印象中第一次，他被问住。他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解释。

　　他看着她，这一刻，忽然想把自己的心思全部说给她听。

　　“我……”

　　他微微张口，就见面前的女子忽然面朝下撞在他的胸膛上，他赶忙扶住她的手臂，这才没让她整个身子滑落在地上。

　　“钟离……？”他试探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

　　看着面前已然醉倒的女子，又想到自己方才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心里话，桑城顿时觉得自己胸前鼓起的什么似乎被人用针戳了一个洞，渐渐瘪了下去。

　　他无奈地笑笑，轻声道：“你不是说，这酒是你自己酿的，不怎么醉人？怎的倒是你自己先醉了。”

　　意料之中，回应他的，只有一阵绵长温软的呼吸声。

　　他摇了摇头，转过身子，顺势将她拉到背上，背上受伤的位置受压有些刺痛，他却全然不在意，稳稳背着她向她自己的院落走去。

　　……

　　翌日

　　待结衣进房中唤她时，钟离烟才渐渐醒来。

　　许是宿醉之过，她直觉头痛的紧。结衣似乎也看出钟离烟有些不对，试探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这一问唤回了些钟离烟的记忆，印象中，昨晚桑城同她说了什么，但似乎说到什么关键地方时，她就没了记忆。

　　钟离烟有些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奇怪，她的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吗？

　　“我昨晚……”她想问结衣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可看到这丫头一脸无知，又想到这丫头若知道自己昨晚出去喝酒，定会不客气的碎碎念。

　　想来，应是桑城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送回来的。

　　钟离烟起身，漫不经心问道：“桑公子呢？”

　　结衣知晓小姐定会问道，便笑嘻嘻道：“我早就猜到小姐会关心桑公子今日如何，于是早早就问了守在桑公子院中的喜安，他说桑公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钟离烟皱眉：“出门去了？有说去哪了么？”

　　结衣摇摇头：“这倒是不曾说。”

　　钟离烟表示知晓，便也不再追问。

　　另一边，桑城早早便只身来到齐府门前。

　　听闻来者是桑城，想要探望齐衡，门房的小厮立刻恭敬道：“桑公子，老爷交代了，少爷如今卧病在床不方便见客，桑公子还是先回去吧。”

　　虽然已猜到齐大人此时不会待见自己，可连见一面都不允，桑城还是有些许遗憾。

　　不过他今日必须要见到齐衡，跟他讲清楚一些事情。

　　离开齐家大门，桑城转了个弯，来到齐家院墙外。

　　齐家可以说是这附近墙最矮的一栋院子，通常以他的身手，要登这样的墙根本不用吹灰之力，但现在想攀上去，确是有些难度。

　　他绕着外墙绕了半圈，在一条高墙形成的窄巷处发现了一些堆放在墙边的推车和稻草。有了这些，他借力跳上了墙壁，趁四下无人，顺着墙内的树枝跳了下来。

　　他曾跟着齐衡来过一次他家，虽然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他却还是记得清晰，于是很快就找到了齐衡所居的别院。

　　整个齐府上下不过二十余人，分散到院子各处便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如今齐衡受了伤，家丁们便往他这边跑得勤了些，可放眼望去还是少得可怜。

　　桑城在暗处细细看着，只见院内只有零星几个身影，有丫鬟端着水进去，不一会又有下人端着染血的纱布出来，猩红的颜色看得桑城一阵揪心。待屋内安静下来，丫鬟出了卧房转身关上房门，桑城才潜到无人看守的窗子外，确认屋内没有其他人后，他翻窗而入。

　　一股微弱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桑城下意识皱了眉头，向床上寻去，只见齐衡只着中衣趴在床榻上，看起来很是虚弱。

　　桑城无声靠近，在看到齐衡苍白的面容时，忍不住心下一紧。

　　见床边放着清水和手巾，他轻轻沾湿手巾又拧干，听到水声的齐衡闭着眼道：“不是说不需要服侍了，先下去吧。”

　　桑城没回应，径自将沾湿的手帕轻轻贴在他脸上给他擦脸上的冷汗，齐衡疑惑睁开眼，在看到是桑城后，先是一惊，而后眸中染上一抹喜悦。

　　“终于来了，怎么这么慢。”

　　看到齐衡纵使脸上憔悴，眸子却依旧是那个明媚少年。

　　桑城看了，心下愧疚更甚。

　　“可还疼？”

　　见齐衡龇牙咧嘴，桑城轻叹一句。

　　“都怪我。”他帮他擦拭着额头，轻声道。

　　似是从未见过桑城这样脆弱的一面，齐衡眼中的明媚渐渐散去，眉宇间渐渐染上一抹忧虑。

　　“你胡说什么？为什么怪你。”

　　“明明我可以代你去敲鼓。我身子比你好，三十杖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闻言，齐衡忽然笑了起来。

　　“你也太小瞧我了，区区三十杖而已，根本不痛不痒，而且那府尹大人说不定看在我爹的面子上，还让那些打板子的人下手轻了些呢。”

　　桑城看着他表演的绘声绘色，忍不住强颜欢笑道：“逞强。”

　　“怎么可能！况且，你深受重伤，姑且不说我这么有义气，就算没义气，也断然不会让一个深受重伤的人去替我受这三十板子吧。”

　　桑城沉默不言，面上的神色却依旧凝重。

　　见他如此，齐衡正色道：“即便你毫发无伤，你也不能去。若你去了，大理寺查下来，他们定会去查所有与你相关的事情，届时，你被喂了迷情药，却又与钟离小姐独处一室的事必定会被揭发，那时候，你和钟离小姐定是百口莫辩。”

　　说着，他神色又轻松了下来：“我就不一样了，我只上书陈述了王珏下毒谋害朝臣子嗣一事，并不牵扯王珏对你与钟离小姐所做之事，仅谋害朝臣子嗣一事，便已足够搅动朝野，王珏定不会自己去找自己的晦气，把你和钟离小姐的事情再抖出去。这样，岂不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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