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桑城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只用她能听到的声音答道：“钟离小姐三番五次用这种方式与我攀谈，莫不是对我有意？”

　　钟离烟：“……？？？”

　　这是她认识的桑城会讲的话？

　　齐衡察觉不对，眯着眼凑近道：“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钟离烟面不改色：“桑公子可能喝多了。”

　　齐衡挑眉，随机笑道：“怎么可能！我可从来没见桑城喝醉过，这才哪跟哪啊。”

　　同桌的其他几名公子喝了酒，胆子也放开了一些。见齐衡与钟离烟攀谈，也想趁机亲近亲近钟离，便跟着起哄道：

　　“就是就是！钟离小姐不知，别看桑城平常一副冷脸，对齐衡却是极好，先前师兄考上状元宴请，齐衡喝得不省人事，后来的酒都是桑城给他挡得。”

　　桑城一眼扫过去，周遭的温度顿时降了几分，方才说话的公子赶忙闭上嘴巴，往口中塞了一口菜。另有一人欲言，抬起拿着酒杯的手正欲慷慨激昂，便见桑城扫来的目光，立刻识时务地转过身，对旁边的公子行云流水地敬了个酒。

　　眼见方才的好气氛又要冷下去，众人忽见钟离烟掩口轻笑，这一笑宛如山间明月落水繁花，看得当桌公子们当场呆若木鸡。

　　李公子倒酒的手顿住，酒水溢出亦是浑然不觉。

　　张公子的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衣襟湿而不自查。

　　甚至连邻桌偷看的公子都僵在了原地，嘈杂的宴席一瞬间陷入安静。

　　齐衡似是已习惯了此情此景，轻咳一声，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赶忙调整自己方才的失态。

　　只是方才那一笑太过美好，不甘心只是昙花一现。

　　于是为博美人一笑，在场的公子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席间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酒过三巡，一名小厮近前来，在王珏耳边低低说了什么后，王珏不动声色地让他退下。不久之后，王珏起身走到钟离烟身侧，面色友善，拿着酒壶亲自为钟离烟斟了一杯酒，亲手呈到她面前。

　　“钟离小姐今日能赏光前来，实在是本公子的荣幸，不知小姐能否赏光，共饮一杯？”

　　钟离烟方才还在思索，今日王珏未免也太过安分了些，若是一晚相安无事倒是皆大欢喜，可转眼间便见他向自己伸出了手。

　　看着王珏手中的酒杯，钟离烟立时警觉。

　　直觉告诉她，这杯酒定是有问题，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喝。

　　见状，齐衡和桑城也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

　　钟离烟起身微微一礼，推拒道：“多谢公子好意，钟离身体不适，不能饮酒，这杯酒，钟离心领了。”

　　王珏闻言，也不恼怒，只是目光灼灼看着钟离烟道：“莫非钟离小姐还在气恼我前几日的无理行径？今日之宴，我是真心想向小姐道歉的。钟离小姐不喝，是不愿原谅王某么？”

　　学子们面面相觑。印象中，他们还未见过王珏曾跟谁如此好言好语说过话。

　　常跟在王珏身边的纨绔适时煽风点火，周遭公子也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对着钟离烟相劝一二，王珏将酒杯往钟离烟面前送了送，似是若钟离不喝，他便不离开。

　　钟离烟脑中快速思索，片刻后，她打定主意，正欲接过王珏手中的酒杯，便见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拦在前面。

　　“若是不愿，无需勉强自己。”

　　齐衡方要起身帮钟离挡酒，便见桑城先一步起身，一手压住钟离烟手中的酒杯，一边抬眼看向王珏，冷若冰霜道。

　　齐衡震惊地瞪大眼，印象中，他从未见过桑城替谁这么出过头。

　　其他学子亦是震惊的互相交换着眼神，心道这钟离烟和桑城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钟离烟亦是出乎意料，印象中的桑城，从未如此出风头过，即便数次帮她，却是每每都低调的很，如此明目张胆，还是第一次。

　　见状，王珏假意维持的和善面具几乎下一秒就要土崩瓦解，他不动声色地咬紧牙关忍了下去，面色不善道：“桑城，今日本公子不同你一般见识，让开。”

　　见桑城并没有动的意思，钟离烟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桑城的衣袖，无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接过酒杯，对着王珏恭敬一礼道：“王公子，钟离确是不能饮酒，但公子盛情难却，钟离亦不想扶了公子的面子，不如钟离以茶代酒，聊表谢意如何？酒与茶不过是形式而已，若公子诚心，想来是茶是酒，便不那么重要了。”

　　王珏将目光从桑城脸上移开，目光缓和了些，似是仔细思索了一番，而后点头道：“既如此，我也不勉强，钟离小姐随心愿便是。”

　　说罢，王珏将酒一饮而尽，看向钟离烟。钟离烟将方才一直未离开自己视线的茶杯拿起来，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王珏哈哈笑道：“钟离小姐爽快！既如此，我们之间的误会便一笔勾销了。说到底，王某先前也不过是倾慕小姐，一时行为有些逾矩，望小姐莫怪。”

　　钟离烟微微颔首，不露喜怒。王珏也破天荒的没再纠缠，转而去向其他关系好的公子们敬酒去了。

　　楼上的钟离川紧紧注视着这一切，他相信那酒中定然有猫腻，可为何王珏并未强迫烟儿，他并未想出。毕竟按照王珏的性子，应当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才对。

　　思索间，他要的最后一道菜送了上来。

　　这道仙草鱼露羹乃是上官楼的招牌菜，也是钟离川每次必点的心头好。上菜的小厮恭恭敬敬将鱼露羹端到他面前，示意他品尝。

　　看到钟离川拿起汤匙崴了一勺放在口中，小厮悄然退下。

　　待王珏走后，钟离烟重新坐在位置上，仰头看向桑城，却见桑城不发一言，起身离开。

　　这就回去了？

　　钟离烟想同他一道出去透透气，可想到此时数十双眼睛盯着自己，若此时她追着桑城出去，指不定会有人编排成什么样子。

　　想着，钟离烟重新坐在位置上，似是无意与齐衡道：“桑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齐衡瞧他一眼，笑道：“以我对他的了解，怕是更衣去了。”

　　钟离烟面上一红，方才想与桑城一同前去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然不知桑城是不是吃坏了肚子，约莫过了一刻钟，他依旧还没有回来。

　　虽说以桑城的身手，即便身处龙潭虎穴怕也没有什么问题，可钟离烟不知怎的，就是心下不安，于是她便以自己也想更衣的名头借口离席，而后拉着结衣向上官楼的后院走去。

　　齐衡本想跟去，可莫名一阵眩晕袭来，等他再回过神来时，钟离烟已没了踪影。

　　酒楼外把守的小丫鬟听说钟离烟想去茅厕，便极力自荐给钟离带路，却被钟离烟冷冷拒绝，于是便给她们指了一条听起来并不十分清楚的路。

　　不得不说，上官楼着实是风花雪月的好去处。不似普通酒楼只供客人餐食，上官楼的后院还设了一些临时供客人休憩的小阁，整个小院清新雅致，其奢华清雅程度即便六品官员的府邸都难以匹敌。

　　相传，此处在暗地里其实是一些高官显贵私会姑娘的地界。

　　一些高官显贵初遇想纳为外室的女子时，因还未置办房产，也不便去一些风月之地引人注目，便会找这样一处别致小院私会。一来不会引人注目，二来环境好，心境也佳，也就更容易进入状态。

　　钟离烟一边随结衣走着，脑中一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便跟着结衣走到一片僻静之地。待结衣停下脚步，钟离烟才发现身边的并不是茅厕，而是一间僻静小屋。

　　“茅厕呢？”钟离烟问。

　　结衣顿觉一阵窘迫，支支吾吾指着东南西北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半晌之后丧气道：“小姐恕罪……这院子的路，太绕了……方才那两人指的路实在难以分辨，小姐先在此刻等等，待奴婢去探探路，这再回来找小姐。”

　　说着，不等钟离烟出口阻止，结衣便已经沿着小路往回跑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钟离烟本想出口叫她回来，可此处太过僻静，她不想惹人注意，若真叫出声，怕是附近的人都知晓有人不请自来，若是打搅了什么春宵一刻……

　　想着，钟离烟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此处静谧，小径的两侧种着高竹，自然将曲径通幽的小院与外界隔开，私密性极好。路的两侧挂着灯笼，并不明亮，却有一种朦胧美感。

　　见四下无人，钟离烟干脆坐在门前石阶上，自踏进上官楼便紧绷的心思此刻才渐渐放松下来。她盯着地上的鹅卵石路发呆，思索着桑城为何这样久都没有回去，还是说在她与结衣迷路的时候，他恰巧已然回去了。

　　就在这时，小径旁草丛中的微微反光引起了钟离烟的注意。

　　反光并不明显，钟离烟直觉自己看错了，可眨眨眼定睛一看，草丛中确有什么在路边灯笼的映照下反射着淡淡光华。

　　钟离烟站起身，走到草丛边，弯腰捡起一物，借着灯笼细细打量。

　　这是一枚光滑无比的玄铁腰佩，通体玄黑，一看便是由一块上好的玄铁打造而成，不过，通常腰佩都是由玉打造，像这样由玄铁制成的，却是少之又少。

　　钟离烟轻轻摩挲着玉佩，忽然意识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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