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度晚风

　　五年前的盛夏，9月19日。

　　常宜在偏南方，夏天比较热，又闷又燥，树上的蝉鸣起伏，更让人的心难以安静。

　　那时候孟虞刚上初三，就读于常宜十中的初中部。

　　常宜十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两块地连在一起，中间有一个连通的空中天桥。

　　孟虞是英语课带表，她初中的英语就好，深受英语老师喜欢。那天她临时被英语老师叫去到高中部的教务处交一份文件。

　　路过空中天桥以后就是高中部的礼堂。

　　孟虞经过礼堂的时候，里面正在进行高一的开学典礼。礼堂侧门半开，一道清澈且沉稳自在的声音隐隐传来，应该是在进行一个开学演讲。

　　那道声音很干净，像是被冰过的盐汽水，会让人觉得耳朵冒泡，也让人浮躁的内心沉静了几分。

　　孟虞笔直的路线有所改变——她被这道声音吸引了。

　　她站在半开的侧门前，片头望向里面。

　　台下的灯光全都是灭的，唯有台上的灯光通明耀眼，一个身穿白衬衫、黑裤子的少年站在舞台上，手里拿着话筒。

　　他身姿挺拔，站在舞台上的姿态从容淡定，见不到一点紧张的样子。

　　孟虞的视线轻而易举地被舞台上的少年吸引。

　　舞台背后的数字大屏是红色的背景，配上镶金的大字：环节四——优秀学生代表程妄英语演讲。右上角还写着：开学典礼暨军训总结大会。

　　孟虞不自觉中做了一件于她而言大胆的事。不再满足于门缝中的狭窄视线，她轻轻推开有一定重量的实木门，侧着身进去，靠墙站在阴影中，手里的文件抱在手中，紧紧攥着。

　　程妄的演讲全程很流利，语速不算特别快，也没有特意用一些生僻的单词，让人感到很舒适，讲的主题也很励志，符合“开学典礼”这样正式的场合。

　　那时候的孟虞成绩并不好，偏科严重，但是英语很好，因此也很容易听懂程妄讲的内容。

　　不同于以往听过让人乏味犯困的演讲，程妄的演讲精彩到让人一刻也不想错过。

　　孟虞站在没有光的角落，眼神定定地落在程妄的身上，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心也怦怦直跳，心跳的声音清晰有力。

　　那是孟虞的第一次心动。

　　看完他的演讲以后，孟虞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溜出礼堂，加快脚步去送文件。

　　外面的温度比礼堂高很多，孟虞稍微跑了跑，额角就出了很多的汗。等到她停在高中部教务处门口的时候，她调整一下微喘的呼吸，再走进去，脑子里还是刚刚程妄演讲的画面。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两个人，个子都很高。

　　孟虞认出来其中一个是刚刚演讲的程妄。他比在舞台上收敛且沉稳的模样更多了一份随性，散漫。

　　站在他旁边的男生开口，“你就这么溜出来了？”

　　程妄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拽拽的，“不然呢？继续听那个无聊的开学典礼吗？”

　　男生哼笑一声，“六还是程哥六。刚刚的演讲，啧，估计要迷倒台下一大片了。”

　　“还不是老王，硬把我推上去，我能怎么办？”程妄握拳打了一个哈欠，“害得我昨天晚睡了一个多小时，困死了。”

　　“行不行啊你，困成这样？”男生轻轻推了一下程妄，程妄重心往边上侧了侧，嘴角还挂着懒散的笑容。

　　就在孟虞经过程妄的时候。

　　孟虞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前方，看似无意，实则在认真听着两个人由远到近的对话。

　　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程妄的动作带起了沉寂的热风，裹挟着他身上清冽微凉的气息，窜进孟虞的鼻尖。

　　等到两人经过以后，孟虞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看向少年渐远的背影，有一种异样的情愫悄然泛滥，于她死水一片的心池荡起波澜。

　　那两道身影消失于转角处，漫长的廊道寂静，独剩她一人。

　　炎热的夏风又起，撩动她耳边的碎发，随风轻扬。

　　在之后的日子，什么都一样，但是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孟虞以往很被动，学习也是走一步算一步，温吞慢热，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但现在的她开始认真规划自己的学习进度，也变得更加主动，会主动去办公室问老师问题，会主动在课上表现自己，成绩也进步了很多。

　　所有人都惊讶于孟虞的变化，她像是突然被打磨过了，让人们看到她内里的发光点。

　　很多人问她，为什么变化那么大。她只是浅笑，说她想努力考上十中。

　　十中名声在外，生源优异，并不是能在十中初中部的就能进高中部，只能靠成绩拼进去。

　　她内心很清楚，她有了一个追逐的目标。

　　—

　　孟虞刚刚演讲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源自程妄的那一次演讲。

　　她不知道程妄还记不记得他曾经做过的这次演讲。或者于他这么优秀的人而言，这样的一句话只是他随意脱口而出。

　　可于孟虞而言，却是她初中最后一年以及高中三年的信念。

　　同他的名字一样，这句话被她在草稿纸上写过无数次，烂熟于心。以至于她在这次演讲中，夹带私心地同众人变相分享。

　　她隐秘而漫长的暗恋。

　　哪怕没有人会懂，她也觉得独自欣然。

　　可唯一的意料之外，是她暗恋的人也坐在台下，甚至在为她鼓掌。

　　至于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与她本人偏内向性格不同的英语演讲，也是因为他。总想走得近一点，为她万分青涩、踽踽独行的爱恋。

　　-

　　应该不记得了吧？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演讲很厉害。”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嘶，”孟虞正在扣手指上的一个肉刺，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被吓了一跳，手上下意识用力，肉刺被猛地一拔，出了血。

　　孟虞猛地转过身，眼里的慌张还没来得及掩藏，手半举着，也顾不上指甲边出了血。

　　程妄对上孟虞慌里慌张的眼神，没忍住侧过头笑了一下，挑了挑眉，“我很吓人吗？孟同学？”

　　孟虞马上敛去神情里的慌张，面色平静下来，只不过耳根的微红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不是不是，我刚刚在发呆。”

　　“哦。”程妄扫过孟虞修长白皙的手上的一小点血痕，出声提示，“你手出血了。”

　　孟虞这才看向手，只是出了一点点血，她从口袋里拿出纸，擦了擦，“没事。”

　　“不好意思啊，刚吓到你了。”

　　“没事的。”

　　程妄点了点头，“你刚刚的演讲……”

　　孟虞听到程妄的话，心不禁紧了起来。

　　好在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程妄！”

　　程妄和孟虞的注意力都转到出声处。于澈小跑走了过来，看到孟虞，笑着打招呼，“嗨，阿虞，又见面了！”

　　孟虞点了点头示意。

　　于澈拍了拍程妄的肩膀，“你先回去吧，别在这等了，我突然有点事要处理，饭下次请你。”

　　程妄剐了于澈一眼，“不早说，早说我直接回去睡觉了。”

　　“嘻嘻，突发事件嘛，没办法的，下次你随便点哈。”于澈笑嘻嘻地看向程妄，又转过头看向孟虞，“你和声声要不要下次一起来吃！”

　　孟虞刚想拒绝，于澈就打断了，“就这么定了哈！我先溜了，要去控场！”

　　说完就跑了，没给孟虞拒绝的机会。

　　程妄的视线从跑远的于澈收回，重新落在孟虞身上。孟虞还望着远方，眼神清亮，薄唇微抿，耳边的发丝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恬静之中带着一丝俏皮。

　　程妄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孟虞看向程妄，生怕他继续之前的一个话题，“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等一下。”

　　孟虞的脚刚想抬起，又落了下来，带着疑惑望向程妄。

　　程妄伸出手，朝着她的头伸去。

　　孟虞看到程妄伸出来的手，头下意识地后倾。

　　“躲什么？”程妄比她快一步，拿下了她头上的一片小叶子，“有叶子。”

　　孟虞的脸一下子红了，急急地开口，“谢……谢谢。我先走了。”

　　说完就转身就跑了。

　　程妄看着她跑开的身影，又看向手里的小叶子，心神不太稳，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惊讶到自己了。

　　他以前可不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一阵风吹过，小小的叶子从他的手掌心飘落，他看着空落落的手掌，竟然觉得有一丝的烦躁涌起。

　　夜里。

　　程妄躺在床上，一只手撑在后脑勺后面，另一只手刷着一个人的朋友圈。

　　孟虞的朋友圈很简单，大多数是发一些天空的照片，黄昏或是蓝天。还有几条是分享自己的画作，几乎没有什么直接表达自己情感的内容。

　　程妄坐起身，眉头微拧，点开了其中一副画作。画风和他在微博上关注了三年的一个画手很像。

　　她在朋友圈分享的画统共只有三条。

　　他依次点开了看。

　　又退了出来，点进微博他喜欢的画手，名字叫：鱼子酱会坚持很久。

　　这个画手分享的画多数是蓝色系，偏梦幻抽象，画风细腻，故事感很强。

　　和她在朋友圈的分享是一个色系的，很多元素也很像。

　　程妄几乎能够确定是同一个人。

　　他又躺了下去，手上的手机还握着，于黑夜中发出荧荧光亮。

　　这个孟虞，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安静的夜色里，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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