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度晚风

　　“一年级，妈妈出差了。我和同班女生吵架，您不问原因就让我道歉，只是因为不想浪费时间去学校处理这件事。人家有父亲撑腰，我没有。”

　　“二年级，您和我说要乖乖的，要听话，不然你们会离婚。自此以后，我从来没有做过你们不开心的事。”

　　“初一，难得送我去上一次学，结果把我送到了小学，后来因为开会来不及，就把我放在小学门口，给我叫出租车送去初中。”

　　“再之后你们离婚了，就更不用说了。”
　　“爸，您问我有没有把您当父亲，那我问您，您真的把我当女儿了吗？”

　　孟虞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在表达自己的谴责愤懑的同时心里隐隐希冀，孟江涛可以为她的不称职道一声歉，只要他道歉，那她可以考虑去参加婚礼，为他父亲送上一份新婚礼。

　　但是他没有。

　　面子被扯破的孟江涛显然有些恼羞成怒，说话声音也大了不少，“孟虞，你现在长大了不得了了是吧，和你说一句，你顶嘴顶十句。行啊，你以后别认我这个爸，我也当没你这个女儿！”

　　孟虞听着他的话，酸酸涨涨的感觉弥漫在脑子里，她浑身像是被猛一下抽走了力气，只能倚着墙，强忍自己的哭腔，哑声开口，语气里满是倔强，“行啊，不认就不认，反正——”

　　电话那头没等她说完就挂断了。孟虞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不动，眼神空洞晦暗，“有没有都一样。”

　　其实她很清楚，这件事前后结果没差，只是有些事情被拿在明面上被捅破以后，就连念想也不配再存在了。

　　一只灰色的小猫从花坛一侧跑了出来，跑到她面前，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踩着猫步小心试探地朝着她走来。
　　小猫走到她脚前，通人性一样低下头舔了舔她，像是在安慰。

　　孟虞看着小猫舔舐她的鞋子，强忍着的眼泪像是一下子开了闸，不受控制地滑落面颊。人就是这样的，有些事情，明知道不值得，但还是忍不住为之浪费情感。

　　“喵～喵～”

　　不远处，一只老猫在叫，它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前半身匍匐的姿势像是她一旦对小猫做出什么事，就会冲过来攻击她，不停的叫声也是在呼唤小猫离人远点。小猫回头看了老猫一眼，又添了一下孟虞的鞋子，再朝老猫跑去。

　　孟虞看着眼前的画面，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闭上眼抬起头，就好像这样眼泪不容易掉下来。

　　一双手握住孟虞的手，向下掰。

　　程妄刚刚靠在门内听了很久。偷听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程妄站在孟虞的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孟虞伸手想要接，程妄躲开了。

　　他薄唇紧抿，拧着眉，自己上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掉脸颊上的眼泪。

　　全程一个字都没说。

　　等到擦完，他才温柔开口，“孟虞，你知道吗，小仙女的眼泪很珍贵的。”

　　孟虞的睫翼轻颤，明眸染着悲伤，“可我不是小仙女。”
　　我只是一个父亲都不要的孩子。

　　程妄啧了声，像是在谴责自己措辞不当，“嗯，我说错了。”
　　“——你是大仙女。”

　　孟虞眼底的水雾还没有散尽，抬起头对上他深沉的眼。下一秒，程妄把孟虞拢紧自己的怀里。

　　抱得紧紧的。

　　“把第二个拥抱也给你吧，大仙女。”

　　-

　　翻译工作还剩一半，但是程妄没让孟虞再继续做下去。他带着孟虞去看电影了。

　　程妄从售票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桶爆米花和两杯可乐，走向孟虞，“赏个光，陪我去看电影呗。”

　　“你票都买好了，还来问我。”孟虞的视线瞥向别处，刚哭过不久的眼睛还有点红红的。

　　程妄笑了，“我这人比较老实，上次撒了谎，这不还需要你陪我落实一下，不然心里难受得慌。你就当好心成全我这个老实人了吧。”

　　孟虞被程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逗笑了，灰色郁闷的心情也有所缓解，甚至配合他开玩笑，不过视线还是落在了别处的，“好吧，那小仙女就成全一下老实人吧。”

　　“不是大仙女吗？”程妄好整以暇追问。

　　孟虞的脸一红，从他身边经过朝着检票口走，低而软的声音似有若无响起，轻柔柔的，像挠人心肺的羽毛，“大仙女没有小仙女好听。”

　　程妄鼻音哼笑一声，转过身跟在她身后，“那小仙女别走这么快，等等老实人啊。”

　　-

　　程妄挑的是一部爱情喜剧。

　　孟虞前一段还在走神，估摸着还没从那个电话的心情中走出来。等到后半段，表情才松了一点。
　　她的怀里抱着一桶爆米花，不知不觉吃了将近一半。

　　电影放到好笑地方的时候，孟虞终于笑出了声。这是她在看这部电影的过程中的第一次笑。

　　程妄偏过头看她。电影放映的光线时不时打落在她的脸上，眼里是寥寥星光。

　　他的视线下移了一点。看了一秒，伸出手把她嘴角的一点爆米花碎屑取走，扔进了装饮料的袋子里。整个动作非常自然连贯，自然到孟虞最开始都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等过了一秒，她才愣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僵直地坐着。电影画面落在她的眼里，她已经浑然不知道在放些什么。

　　心脏直跳，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偏偏程妄还嫌火力不够猛，凑到孟虞的耳边，很小声地用气音讲话，“电影好看吗？”

　　电影院昏暗的环境配上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环绕耳畔，整一个让孟虞觉得人像是在天上，轻飘飘的，不太真实。

　　“好看。”
　　她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程妄看着她呆滞的反应，十分满意，漆黑眼瞳染了温柔不自知的笑意，心情愉悦地转过头，继续看电影。

　　爱情喜剧，终究是逃不过一些与爱情有关的情节，比如结尾。运镜把主角拥抱的暧昧体现得淋漓尽致。
　　孟虞不自觉地代入了自己和程妄。人就在身边，她觉得这样臆想的心思有些卑鄙，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根子，强迫自己把不好的画面从脑子里剔除。

　　耳朵越摸越烫。
　　-

　　两个人走出电影院，程妄看着孟虞的耳朵，故意似的开口问，“耳朵怎么这么红？”

　　孟虞像是被戳破心事一样，急着回答，“就是电影院里面有点热。”

　　“哦——”程妄拖着调子回答，“这样啊。”

　　程妄瞭下眼皮去看孟虞，“心情好点了吗？”

　　孟虞浅浅呼了一口气，笑着看向程妄，“好多了。程妄，谢谢你，已经是第二次麻烦你了。”

　　“谢什么，都说了，请吃饭就行。小仙女要不要带老实人吃顿饭作为回报啊？”

　　“可以。但是——”

　　话还没说完，程妄就皱着眉打断，“但是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仙女了，怪尴尬的。”

　　“哦，行啊，小仙女。”

　　“程妄！”

　　娇娇的声音一出，孟虞愣了，程妄也愣了。

　　孟虞这才发现到自己在程妄面前没那么拘谨了，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而程妄呢，也是第一次听到孟虞以这样的语气叫自己，声音带着一点恼羞成怒和说不出来的娇。

　　怎么说呢，挺喜欢的。

　　他敛着眼皮藏住眼里惊喜，低下头，舌尖扫过下排牙齿，不像是认真地道歉，懒洋洋地吐了两个字，“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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