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度晚风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终于叫到了一辆车。他们并排坐在了后座。

　　孟虞本来情绪就不好，加上走了那么久的路，一上车就感觉整个人被疲惫包围，眼皮越来越重。她靠着窗，不一会眼睛闭上睡着了。

　　程妄低着头在看手机，等到他侧过头去看她的时候，孟虞已经陷入了梦乡。

　　街边昏黄的灯温柔探进车窗里，抚在她的面庞，平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感。她的睡颜恬静，长密的眼睫毛整齐铺开，投下一片阴影，挺翘的鼻子和好看的唇形让她的侧脸轮廓错落有致，发丝稍有些凌乱，有一两根贴着脸颊。

　　程妄伸出手，指尖轻轻挑起那缕头发，再拨开至耳边。

　　等他要收回手的时候，修长的手在空中一顿，程妄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几次三番的反常行为是他过去不曾有过的。

　　他不再去看她，而是转头，桃花眼看向窗外。耳根的微红于暗色的车厢内不甚明显，但是耳垂的热感不可忽视。他那一侧的窗半开，风偷偷溜了进来，把他的黑发吹乱。

　　好像也吹乱了心。

　　车内放着广播，主播声音平和，像是没什么感情的机器人在完成每天的任务。

　　“京黎今日夜间温度为十七摄氏度，气温有所下降，请夜间出行的人注意添衣……”

　　路边一根根白色的灯柱从程妄的视线跳过，他用舌头抵了抵口腔内侧。

　　是不是天气预报不准啊，十七度的天，风吹上脸怎么还是夹杂着让人烦躁的热意。

　　这股热意融化了他不甚清楚的内心。

　　-

　　两个人走到能看见孟虞那栋宿舍楼的时候，就看到宿舍门口的台阶上蹲着一个人，他的手里拿着一根草，很无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

　　程妄当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生，状似无意地问，“他是你追求者吗？”

　　“不是，他是我高中的同桌，季倾越。今年考上的京黎体科院。”孟虞这才想到昨天他们见面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介绍他。

　　“复读了？”

　　“嗯。”

　　程妄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季倾越。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快走到楼下的时候，季倾越看到了他们。

　　他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朝着孟虞跑过来，停在她面前，语气里是紧张，也带着一点生气的意味，“孟虞，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啊对不起，我的手机没有电了。”孟虞这才想到自己的手机关机了，之后一直没开，不过她不打算说真实情况，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程妄轻声笑了一下，是气音，轻得几乎声音一出来就融进了夜色里，随风散去。

　　如果没记错，她上一次拒绝江连加微信用的也是这个理由。虽然性质不一样，但程妄还是觉得她的脱口而出的“手机没电”很有意思。

　　“哦。”季倾越看了一眼程妄，视线又重新落在孟虞脸上，“你和你朋友在一起？”

　　“嗯，他叫程妄。以前也是我们高中的。”

　　季倾越打量了一下程妄，心底不禁浮现出一股危机感。上次孟虞是和三个人在一起，但是这次是单独和他在一起，而且他的长相和气质还这么优越。

　　“你好，我叫季倾越，阿虞高三的同学，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复读了，现在是大一，练田径的。”

　　程妄从季倾越咬字的重音里面就可以听出他对自己的警惕和敌意。

　　“你好。程妄，休学一年，现在大二，金融，还是你学长。”他懒洋洋地回答。

　　一个复读，一个休学，还真是有点意思。

　　“你们在一起是去干嘛了？”

　　孟虞想到不久之前发生的事，神色微变。这一点细微的脸色变化被程妄的余光捕捉，他先开了口，“我约她看电影。”

　　孟虞看了程妄一眼，虽然知道他是好心替她隐瞒，但心里还是有点奇异的滋味泛起。

　　单独约看电影这样多少有点暧昧的事情，却被他直白坦荡地说了出来。孟虞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用这个理由。

　　程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季倾越脸色，果然看到他眼神里对自己的不友好又多了一度。

　　“阿虞，我也要看电影，明天能不能陪我去看电影？”季倾越看向孟虞，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型犬。

　　“我明天要做一个翻译兼职，明天可能不行。”

　　程妄的嘴角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没事，季学弟，既然我们都认识了，也算是朋友了，加个微信，我明天陪你去看，怎么样？”

　　他眼底的光透着一点坏，但是转瞬即逝，快到让人觉得只是幻觉。

　　季倾越嘴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好啊，那学长，就麻烦你了。”

　　程妄点开手机，打开了二维码，季倾越也拿出手机扫他的二维码。

　　“你们，明天真的要去看电影？”孟虞总觉得怪怪的，两个才见过两面的人，就约着去看电影。

　　“真的。”
　　“真的。”

　　……

　　男生的友谊总是来得很快，孟虞搞不太懂。她今天太累了，只想早点回宿舍休息。“那我先上去了，你们早点回去。”

　　“去吧，以后出门手机充好电，别总是没电了。”程妄别有意味地看了眼孟虞。

　　孟虞这才想到他们第一次吃饭走回来的时候，她用了手机没电的借口拒绝了那个骑电瓶车的男生。他的眼神里的光像是看破了她的一切，让她觉得坐立难安。

　　“知……知道了。”说完，孟虞转身就飞快地跑进宿舍楼，甚至忘了和季倾越打一声招呼。

　　季倾越看着她的身影，眼底划过一丝失落。

　　程妄的手随意地插在兜里，等到看不见孟虞的人才收了视线。

　　两个长相好的男生站在楼底下，多少引得回宿舍的女生多看一眼。

　　程妄打算离开了，“学弟，那我就先走了。你想看什么电影，发给我就行。”

　　谁要真的和他看电影。

　　季倾越没耐心地找理由，“我突然想到我明天也有点事，我们下次再说吧。”

　　“哦——这样啊，行，那下次再联系。”

　　说完，程妄就转身离开。

　　季倾越看着程妄的背影，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好像以另一种方式见过他的背影。

　　季倾越的视线又落在他衣服后面的两团褶皱，嘴里嘟囔着，“这人衣服都不知道烫烫平，不修边幅！一看就知道不怎么样。”

　　说完，他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
　　“唉，我跟你说，你要先下手为强，磨磨唧唧的搁那干嘛呢？人家认识她三年了，你认识她才半年，你要是再慢他几步，还有毛线的希望啊？”

　　一个打电话的男生从程妄身边走过，声音激动，手里还做着手势。

　　程妄看了那人一眼，又敛下眼皮，若有所思。

　　“行了，你一个男人你不主动等着女生主动吗？”

　　“你追啊！你不追她她怎么喜欢你，你要向她展示自己的魅力，懂不懂啊？”

　　“要是晚了一步，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那个男生挂了电话，走到停自行车的地方，扫了一辆公共自行车，腿一跨，骑走了。

　　程妄却停了下来，盯着那辆自行车停的地方，看了一会。

　　他拿出手机，给孟虞发了一条消息。

　　【在吗？】

　　孟虞很快就回复他。她在楼道里就把手机开机了。微信跳出来季倾越的十几条消息，还有一条最新的，来自程妄。

　　她先回的程妄。
　　【在的，怎么了？】

　　【手机一下有电了？】

　　孟虞仿佛能感受到程妄语气里的调侃，拿着手机的指尖蜷了蜷。还没等她回，程妄的消息又来了。

　　【周六有空吗，能不能帮我做个英语的论文翻译？对了，别告诉沈颂声，不然又给她嘲笑我的机会了。】

　　像是怕孟虞拒绝，程妄又马上补了一条。
　　【就当是看在我今天初抱都给你的份上，嗯？】

　　孟虞刚走到宿舍门口，停了下来。“初抱”两个字有点烫眼，还有点耍无赖的意思。最后一个语气词更是让她不可控制地想象他打字时的散漫轻佻。

　　她无意地咬了咬下嘴唇，心里小鹿乱撞。
　　【好。】

　　得到孟虞的消息，程妄嘴角弯起。
　　【行，周六上午九点，学校后街的栖寻咖啡店。等你。】

　　【哦对了，还要麻烦孟同学带好自己的电脑。】

　　程妄又看了一下被骑走车的那块地，一个人自言自语，“谢了，兄弟。”

　　孟虞看着“等你”两个字。
　　如果说暗恋在她心上育下花苞，那么他轻易打下的两个字就已经是上好的肥料——此时此刻心口的花争先恐后绽放。

　　孟虞的嘴角抿着笑，清浅不自知。

　　等她收好表情，才进了门。

　　沈颂声正在憋论文，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脚勾着拖鞋晃动，嘴里还吊着一片薯片。

　　看到孟虞进来，她把薯片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阿虞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啊？”

　　孟虞看了一眼她电脑上空荡荡的word界面，“我今天有点事。”

　　为了防止沈颂声继续问什么事，她提前断了沈颂声的话头，“你是不是又摸鱼了？我猜你两个小时之前就坐在电脑前了。”

　　沈颂声嘿嘿一笑，“果然还是阿虞最了解我啊。”

　　她转过去撑在椅子后背上，看着孟虞，“阿虞，我们周六出去玩呗？我看到周六有个艺术展开了。”

　　她知道孟虞喜欢画画，两个人之前也经常去逛艺术展。

　　孟虞想到程妄的叮嘱，有点心虚，“我这周六有点事，周日可以吗？”

　　沈颂声叹了一口气，“周日结束了唉。”

　　孟虞的手揉了揉沈颂声白嫩的脸蛋，“下次，下次我请你去看。”

　　“好嘞，说定了！”

　　沈颂声又想到了什么事，“今天宿管阿姨和我说，我们宿舍要搬进一个女生，好像是音乐学院的。”

　　“什么时候啊？”孟虞有些突然，还别说，她都已经快忘了这是三人寝了。

　　“不知道，可能周日吧？”

　　“行，当时候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她搬搬行李。”

　　“嗯嗯！”

　　“你说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女生啊，有点期待唉？”

　　“周日就知道啦，你快点写你的论文吧，拖拉鬼。”

　　“哦——知道啦，我的孟老妈子！”

　　“沈颂声！”

　　“错了错了，我的小美人儿～”

　　孟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给季倾越回消息。

　　实际上也没什么重要的内容，就是季倾越给她打电话发现她关机了，所以发了很多的连环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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